她言语挑衅,极尽嘲讽之能事,就是修养再好的人听到後都会忍不住当场发飙,何况一向与她不对盘的程庭琛。
他简直气疯了,湛深的眼眸泛红,挺拔的身躯微微颤抖。
见他激动的反应,李曼如仿佛满意了,唇角牵起浅浅笑纹,「我警告你,程庭琛,想跟我斗就光明正大,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死命瞪她,半晌,好不容易稍稍冷静,「哦?我的手段怎样下三滥了?」
「你故意暗示我谋杀自己的亲哥哥,又百般丑化莫宇集团的形象,就是下三滥的手段!」她语音清冷,却掩不住满腔怒意,「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只为了胜诉就不惜这样胡说八道!」
「你怎知我没有证据?」
「难道你有?」
他微微冷笑,「关於你是否杀人的证据也许没有,可对於英宇建设非法收购土地的指控我可是有充足证据。」
「是吗?」她心一跳,神情却仍强装镇定,「你有什麽样的证据?」
他不语,默然凝望她许久,眼神里蕴含的深刻意味几乎将她逼疯。
她悄然匀定呼吸,「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我有一份自白书。」他截断她的话,语调毫无起伏,「还有一个自愿作证的证人,他会告诉我们英宇集团的高层主管是如何命令他不择手段达成收购土地的目的。」
「你……胡说。」她抗议著,但语气己微弱许多。
「我是否胡说,等下次开庭你就知道了。」
她惊慌难耐,「你——」
而他冷冷睇她,「李曼如,你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跟我争论这些,还是快点回去处理你的家族事业吧。」语调讥嘲而讽刺,「过几天你们英宇集团的股价怕会跌破净值呢。」
跌破净值!
程庭琛冷淡的言语恍若暮鼓晨钟,瞬间敲醒李曼如的神智。
她怎麽会忽然忘了呢?这一切混乱的情况除了让英宇摇摇欲坠的企业形象更雪上加霜,英宇集团关系企业的股价更会再度应声重重滑落。
就算她请父亲调集再多资金,恐怕都无法稳住盘势,更何况父亲大病未愈,这些消息传去香港肯定令他病情再度加重。
天!她就要稳不住家族企业了,英宇要不毁在她手里,便是落入她那些虎视旦旦的叔叔伯伯囊中。
不论最後情况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所乐见的,更不是特地派她前来英国的父亲与哥哥乐於见到的结果。
他们对她寄望如此之深,她不能令他们失望!
否则不仅死去的哥哥无法瞑目,连她重病的父亲都会无法承受——
不!她不能让那样的情况发生,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她必须挽救,就算拚尽性命,她也要挽救英宇的股价与企业形象。而要挽救英宇,就需要眼前这男人手下留情……
她望向程庭琛,星眸黯淡,沉寂而无神。
难道要她求他吗?要她放下尊严,求这个男人对英宇手下留情吗?
她狂乱地想,双拳一收一放,呼吸一下缓、一下急,胸膛起伏不定,面容亦忽青忽白。
难道真要她李曼如抛弃自尊去哀求程庭琛吗?
不,她做不到,无论如何做不到……
「曼如,你怎麽了?」他独特低哑的嗓音忽地扬起,居然像蕴著某种关心,「你的脸色看来很苍白——」
不!她不需要他关心,不需要他这种假惺惺的关心!他明明就正在心底嘲弄著她的惊惶失措,又何必装出这麽一副担忧焦虑的模样?
「你不要碰我!」当程庭琛上前一步,试图想抓住她的手臂时,她终於爆发了,菱唇迸出激烈言语,「走开!不要碰我!」
「曼如,你冷静一点……」
「滚开!你这个假好心的伪君子!」明眸射出两束灿然烈焰,「离我远一点!」
「曼如……」
「告诉你,我不会认输的!你休想以为这样就能击倒我,我不会倒下的!」
她瞪他,一面锐喊,激颤的身躯一面後退。
她不会倒下的,不会倒下的,他休想整倒她,休想……
「我们之间,还有得玩呢!」抛下最後一句後,她倏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程庭琛的事务所。
她翩然如蝶,迅速飞离现场,唯恐慢了一步,自己不争气的泪水便会夺眶而出。而他,便会轻易揭开她努力挂牢的坚强面具。
她冲出事务所大门,冲下五层楼,跟著冲入伦敦大雨滂沱的黑夜。
雨幕细细密密,当头罩落她全身,冰寒的冷意跟著沁入她柔嫩肌肤,沁入她血管脊髓,沁入她惶乱伤痛的心。
她浑然未觉,只拚命眨著眼睑,拚命想在迷蒙的雨幕中认清回家的路。
可她找不到,不仅找不到归途的方向,甚至连她停在大楼底下的轿车都寻不到了,触目所及的,只是一片茫茫雨雾。
究竟在哪儿?她的车究竟在哪儿?
她慌然四顾,拨开遭冰雨浸湿、紧紧贴在颊畔的发丝,可依然看不清,她只得抬起双手用力拭过脸庞——
看到了,就在那里!
终於寻到自用轿车的她来不及感到欣慰,匆促举起的步履便一个颠箕,窈窕的身躯跟著狼狈地摔倒在地。
这一跤,跌得她好疼,不仅跌破了膝盖,还有一向小心呵护的自尊。
她咬紧牙关,双臂撑住地面,挣扎著想起身,可右脚踝却扭伤了,教她一个不稳再度跌落在地。
起来!李曼如,起来!
她在心底命令著自己,拚命要自己爬起来,可大雨击得她全身好痛,而刺骨的寒意又逼使她不停颤抖。
好痛,好冷。
意识到最後,只有这四个字占据脑海。
好痛,好冷——
第五章
「好痛,好冷……」
嘶哑痛苦的低喃朦胧地自两瓣菱唇间吐逸,幽微的、细细的,像来自远古的泣喊,震动人心魂。
程庭琛听著,几乎无法自己,两道英挺的剑眉紧紧。
曼如——
她一向是那麽高傲自信又神采奕奕的一个女人,如今却因为身心同时超过负荷,在大雨中失神晕去。
若不是他感觉不妙,随著发狂奔下楼的她也跟著冲出大楼,恐怕她现在还躺在雨夜里,无人闻问。
若是那样,她就算不死,也肯定染上严重肺炎……
幸好!程庭琛忽地深深呼吸,莫名地有股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幸好他追下楼去了,而且将她抱回事务所。
他扬起手臂,毛巾轻轻覆上她湿透的发,为她擦拭著。她毫无所觉,躺在沙发上任由他摆布,神智显然已陷入昏迷。
他温柔地擦拭著,神思有片刻恍惚。
记得好久以前他仿佛曾经醉倒街头,当时也是她亲自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回家,之後更细心照料他。
记得那晚他吐得乱七八糟,可她丝毫不显厌恶,拿起毛巾温柔地为他拭去身上的秽物,就像他现在擦拭著她的湿发一样。
曼如她——当她愿意的时候,其实也可以十分温柔的,温柔而善解,完全不似平日的任性自我。
对她深爱的人,她是可以非常温柔而细心地对待的,她便曾经那样对待过他,当他有一阵子为了梦婷另嫁他人而自甘堕落的时候。
要不是有她,要不是有她在一旁呵护与鼓励,他怀疑自己能那麽快从失恋的打击中重新站起来,他怀疑自己能那麽快修复因失恋而破碎的自尊。
我了解你,庭琛。我知道愈是骄傲的男人,在受到创伤後反应会愈发激烈。
在那段期间,我看到你骄傲却又软弱的一面,我看到了你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