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咬唇,忽地收回凝定两人的眸光,旋转娉婷身子,背脊倚着窗,裹着黑色衬衫的胸口微微起伏。
***
黑夜,偷情的女人趁着月牙儿还未攀升到天幕正中央,踮着莲足悄然离去。
寒蝉冷冷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确定她安然回到了暂时客居的楚府主宅,才回身往庭园深处走去。
该死的蔺长风,在与情人热烈缠绵后,竟还派她担任护花使者的身分,护送红杏出墙的女人回去。
屋内许多听他号令的属下,为什么偏偏挑她来执行这样的任务?就因为她身为他忠心耿耿的心腹,所以连这等下三滥的事情都得替他做?
想着,清绝美颜逐渐凝结雪霜。
「……妳似乎不太高兴,蝉儿。」低沉微哑的嗓音性感地拂过她耳畔,激起她一声不由自主的喘息。
她迅速拉开自己与来人的距离,冰眸一扬,果然映入蔺长风那张在月夜下显得格外诡魅的俊颜。
「吓一跳?」剑眉一扬,星眸掠过半嘲弄的灿光。
「我差点把你摔出去。」她抿紧唇。
要不是她认出了在她耳畔低喃的嗓音是属于他,她真会利用柔道技巧给他一个过肩摔。
「妳摔不动的。」对她冰冷的响应蔺长风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十年来除非我让妳,妳从没一次能够真正将我摔出去。」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她咬牙。
他凝望她,彷佛知道自己刺伤了她的自尊,灰眸闪过一道异光,「她平安回去了?」他转了话题。
「当然!」
他听出她语气的不满,「妳不高兴吗?」
她不语。
「妳不高兴我派妳做这样的事吧?」
「我只是个属下,没资格挑剔主人交付给我的任务。」她咬牙,语气固然恭谨,其间蕴含的意味却讽刺。
蔺长风当然听出了,仰头,迸出一阵低沉笑声。
她颦眉,抬眸凝定他,水红的樱唇微颤。
半晌,他终于停住笑声,瞥向她的眼神有对这个属下的淡淡赞赏,「有话就直说吧。」
「你--」她深吸一口气,「你怎么敢招惹她?她是秦老的女人!」
「我知道。」
「她只要仔细打听,就知道住在那栋屋里的主人是神剑。」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漫不经心的响应惹恼了她,「如果她不小心说出去,不但你的身分曝光,你跟她偷情的事情也瞒不过秦老的耳朵!」
「她不会说的。」对她的抗议他只是这么淡漠一句。
她挑眉,不解。
「不但不会说,她还会帮我们演一出戏。」
「演戏?」
「妳以为她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是我告诉她的!」他冷冷一撇嘴角,「我要那个女人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要她成为我的女人,心甘情愿听我的话。」
阴冷的嗓音在月夜里听来分外冰寒,连寒蝉都忍不住微微一颤,「你想……你想怎么做?」
灰眸一冷,闪过严酷闇光,「我要她去勾引楚行飞。」
***
他太可怕了!
他告诉那个女人要她主动勾引楚行飞,并在他安排的人到达现场时假装自己正遭龙门少主胁迫。
他要那个女人帮他演一出戏破坏楚行飞的清誉,造成他与秦老之间的矛盾。
可他没告欣她,这出戏的下场很可能会令她招来秦老怒意,遭他打入冷官!
无风不起浪。
见过世面的秦老自然不会认为这桩丑闻的发生单纯该怪罪于楚行飞,他认为要不是那女人无故卖弄风骚,一向少近女色的龙门少主不可能对她做出非礼之举。
这桩闹剧八成是你情我愿的结果!
于是秦老果然中计了,自此更加对这个总爱暗中扯其后腿的龙门少主严重感冒,跟着在蔺长风刻意的拉拢下,加入他逐渐声势浩大的阵营。
而那个女人,则在被秦老命人狠抽一顿后,跟着以贱价卖至旧金山的烟花窟,过着送往迎来、含怨带悲的生活。
对这样的发展,蔺长风只是冷漠一句,「这是红杏出墙的女人应得的下场。」
问题是,她红杏出墙的对象是他啊,而且是他主动勾引人家、暗示她投怀送抱。
利用完了便这样若无其事地一脚踢开?太可怕了!
一念及此,寒蝉不禁一颤,冰颜比平素更加雪白几分,而胸口,从不轻易挣脱缰绳的心跳,逐渐奔腾。
为了拉拢龙门各大老,为了令他们一一背叛龙主与楚行飞、投入神剑的阵营,他究竟还要耍多少类似的手段?
他--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第四章
她怕他。
寒蝉--他视为心腹的属下怕他。
事实上,从他正式将她收为己用,当她从每一回他指派给她的任务逐渐了解他的作为后,那恐惧便从未消逸。
而这两年来,更有加深的趋势。
她是该怕,蔺长风想,扣着玻璃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俊挺的身子一旋,灰眸调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暗沉天幕,无月,也无星。
完全黑暗、沉寂、流转着冰冷气息的夜--这样寒凉而萧瑟的夜,适合迎接死神的到来。
是啊,他就是死神,将会在今夜拉楚南军下地狱的死神。而寒蝉,会是他身旁的牛头马面,他将赐给她荣幸,亲手攫取龙主的性命。
她怕了吗?
身后略微沉重的气息传来,在寂静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怕了吧。蔺长风冷冷一勾唇角,拉起半嘲讽半诡谲的弧度,他凝望窗外,耳畔却静听寒蝉急促不定的呼吸,半晌,手腕摇了摇杯中的威士忌酒液,举头一仰而尽。
与她犹豫仓皇的心情比较起来,他一颗心镇静得有若老僧,呼吸平稳,思虑澄澈。
杀人对他来说已如家常便饭,从他十八岁那年第一回杀人开始,一颗属于人类温热的心便逐渐失温,成了魔鬼。
至今他还记得初次杀人时,那恐惧、惊慌、愧悔、憎恨以及哀痛所交织出的复杂心情,直到多年后,那可怕的感觉依然紧紧纠缠着他,像一个地狱漩涡,在每个黑夜等在他梦里,威胁将他吞噬殆尽。
现今,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仍搁着一颗用链子穿过的子弹--算是个护身符吧,因为蔺师父告诉他将第一回杀人的子弹留着,可保未来运气安泰。
蔺师父。商长风默念着,一面探手入胸怀,取出了子弹,搁在掌心上细细把玩。
这颗子弹,是他初次杀人时将对方一枪毙命的子弹,子弹穿过的心脏,正是属于蔺瑞安的。
第一次杀人,杀的便是亲手教导自己射击的师父!
一股熟悉的心痛蓦地袭来,揪得蔺长风浓密的剑眉不觉一蹙,他闭眸,屏息,静立不动,等待着扰人的情绪过去。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完全忘却亲手杀死自己师父的悲痛,却没想到一念起,竟还是淡淡哀伤。
他不该早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了吗?这该死人性的软弱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恶!他想,右手用力握紧酒杯,不停地用力,忽地捏碎了酒杯,玻璃的尖端割破了手指,渗出鲜红的血。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惊呼。
他毫无所觉,既没听到惊呼,也不觉手指疼痛,只全心全意,沉浸在多年前那个夜晚。
那一夜,跟今晚一样,也是个冰凉严寒的冬夜--
「你必须杀了我,长风,没有第二个选择。」蔺师父说道,沉静镇定的神态令人简直无法想象他说的竟是这样一番话。
他不敢相信,「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