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请容我为您服务,先生。”她盈盈一笑,神情正经却又带着淡淡戏谑。
米凯怔了,愣愣地看着她在流线型的银桌上排开茶具与点心,好一会儿,忽地回眸问他,“你的茶加奶吗?”
他默然。
“到底加不加?”她柔声再问了一回,“我可不是神仙,猜不出你的饮茶品味啊。”
他凝望她,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二比一的比例,可以吗?”
“很好。”
唇畔的微笑加深,她调回眸光,左右两手分别举起装着阿萨姆红茶与鲜奶的银质茶具,同时往桌上绘着玫瑰的威基伍瓷杯倒落温热香醇的液体。
她的动作相当俐落,举壶、斟茶、倒奶,一气呵成。
很快地,两杯颜色均匀的奶茶便在桌上冒着诱人的香气。
“好了。”她转过头,微扬的唇角显示善意的邀请,“休息一下好吗?你从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现在肯定累了,陪我喝杯茶好吗?”
她问他,嗓音如此轻柔,神情如此甜美,令原本打算毫不客气轰她出去的米凯胸口窒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呆呆地凝望着她。
她伸出手,“过来这儿。”她唤他,嗓音不可思议地性感。
米凯觉得自己恍若应海妖召唤的走船浪子,傻傻地走向她那只朝他伸出的柔细手臂,傻傻地堕入诱惑陷阱。
他在她对面的沙发落坐,端起她特意为他斟的奶茶。
“嚐嚐看。红茶是我亲自煮的,嚐嚐看好不好喝。”
他啜了一口。
“怎样?”灿亮的眼眸蕴着某种期盼。
“还不错。”他沉声给予中肯的回应,“时间抓得正好,味道很够,也不会因为煮太久过于苦涩。”
“是吗?”弧度优美的唇荡开柔柔浅笑,她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妳经常煮红茶喝?”
“嗯。”裴蓝点点头,放下杯子,“我父亲很爱喝红茶,嘴又刁,所以我从小就学着煮红茶──可惯坏他了,到后来他非我煮的茶不喝,他──”她蓦地一顿,原先灿笑盈盈的唇角一敛,黑眸漫开迷雾。
米凯望着,心脏蓦地重重一扯。
他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那么久没有她任何消息,一向疼她爱她的 父亲肯定焦虑欲狂。
是他的错!他不该将她软禁在这里,不该强迫分开这对感情融洽的父女,他不该……
但,他不能不这么做啊。她明白吗?他不得不这么做啊,她明白吗?灰蓝瞳眸透过镜片沉沉凝视她──她有一天会明白吗?
他蓦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硬起心肠,“妳究竟来干什么?”
“我说了,请你跟我一起喝午茶……”
“妳忘了我们早上的争吵吗?”他截断她,“我不信妳能若无其事。”
“我是──不能。”她深深呼吸,扬起眼眸凝睇他,“对不起,米凯。”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来跟你道歉,米凯。”她涩涩地,“我很抱歉早上对你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刻薄。
米凯闻言,呼吸一紧。
该道歉的人其实是他。是他无法抑制内心狂烈的嫉妒,才以言语刺痛了她。
为什么错的人往往是他,可开口道歉的却是她呢?为什么他老要言不由衷说出一些会令自己后悔的话呢?为什么每回一面对她,他的理智便瞬间消逸无踪?他不明白……
“记得妳小时候吗?”为了掩饰心神的激动,他啜饮一口红茶,故意以半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妳小时候也这么跟我道过歉,还一面哭呢。”
“是吗?”裴蓝微微一愣,不记得自己曾经向他道歉。
他看出来了,“妳想必忘了吧。”语音淡淡失落。
她听着,心脏一揪,忽地冲口而出,“米凯,谈谈你小时候的事好吗?”
他凝望她,良久,才静定开口,“没什么有趣的。我没有朋友,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里,十二岁以前连教育都是我父母请家庭教师为我安排,十三岁才第一次上学,在英国。”
“你在英国受的教育?”她有些意外。
“是。”
“哈斯汀也有不少好的中学啊。”
他没说话,神情漠然。
她凝望他,嗓音低微,“在英国也没有朋友吗?”心底,莫名泛上某种酸涩。
“没有,我习惯独来独往。”他淡淡回答,“何况我在英国也只读了几年书,之后就回来哈斯汀接掌家族事业。”
“家族事业?”
“嗯。”他简短地答,看得出来不想多说。
她该怎么办呢?裴蓝深深睇他,一股淡淡的绝望攫住了他。
如果他总是对她封闭心房,什么也不肯跟她说,她又怎能找出他的心结,又怎么改善两人的关系呢?
她该──怎么做呢?或者,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蓝。”米凯凝视着她忽然变得疲倦的神情,“到底怎么回事?”他哑着嗓子,终于问出盘旋心头的疑问,“妳准备了奶茶跟点心,又故意营造轻松气氛,引我谈论自己──妳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强留我在这里,我想知道你究竟对我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明晰的回答迅速流过她心头。
可她只是扬起眼帘,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不信,瞪了她好一会儿,“妳想确认我究竟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对吧?”
“不!”她急忙摇头,“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多听你谈谈自己──如此而已。”
“没什么好说的!我──”他忽地撇过头,“没什么可说。”
她凝睇他,良久,“米凯,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闻言,倒抽一口气,湛眸紧紧盯她,深邃难测。
她被他看得呼吸凌乱,“告诉我,你……喜欢我吧?”
“……如果是又怎样?”沈涩的嗓音回应她,带着淡淡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那就让我回家。”明眸勇敢地直视他,“正正当当地追求我。”
他瞪视她,不语,隐在镜片后的眼眸明灭不定。
“让我回家!米凯,”她忽地激动起来了,伸手紧抓住他胸前衣襟,“只要你让我回去,用正当的手段追求我,我会……我会──”
“妳会怎样?”
“……我也许会接受你。”她低低回应,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莹腻的耳后根泛上好看的红晕。
米凯看着,呼吸一凝,连心韵也乱了,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嗓音,“怎么回事?昨天妳不是还信誓旦旦说决不会让我碰妳吗?怎么今天就改口说愿意接受我的追求了?”
“你──”裴蓝蓦地咬牙,回眸瞪向他面无表情的脸庞,“我只是说‘可能’而已!”她恨恨地。
“想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让我放了妳?”他望她,似笑非笑。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恨你,米凯·班德拉斯!”她冲着他喊,“强迫一个女人遵守她小时候不经意许下的诺言算什么正人君子?你明知我那时候会那么说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怎样?同情我?”他阴冷地接口。
“我是──”裴蓝蓦地闭眸,双拳一下缩紧,一下放松,好半晌,才扬起浓密的眼睫,“我不是因为同情你才那么说的。”她哑声道,“我那时候……是真心那么想,我一直……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时候一直很注意你,我很想你陪我玩,很想你跟我多说说话,你偶尔对我一笑也会让我高兴上好半天,我──”她一顿,忽地挫败地咬咬下唇,“天知道我那时候干嘛那么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