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摇头不表苟同,逸云姑娘以为方夫人是宰相吗?她哪有那么撑船的度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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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漪来到膳房,里面鸦雀无声,离晚膳的时间尚早,厨役伙夫都偷空歇息去了,有的在树下乘凉打盹,有的在井边闲话家常。
取来数片生姜、适量冰糖、陈皮和甘草,加了水放在煎炉上慢熬,秦云漪瞅着火,心中思潮起伏。
来方家已经快三个月,大哥哥迟迟不归,大嫂和她等得忧心如焚,如果言语可以杀人于无形,湖盗早就被大嫂活活咒死了。
秦云漪叹了口气,大哥哥虽然不能回来,至少是平安的,二哥哥十年来音讯全无,行踪成谜,真令人忧心。
生姜特有的辛辣味飘出来,秦云漪熄了炉火,将热烘烘的茶汤盛在黄釉碗里,轻轻吹凉,她用陈皮和甘草调和辛辣的姜味,味道才不会刺鼻,再多放了冰糖,姜茶才不会难以下咽。
想到秦诗伊,秦云漪心头温暖起来,从见面第一眼起,她就好爱好疼伊儿,伊儿也好黏好缠她,连大嫂都吃味呢!
秦云漪心细如发,个性婉约,非常有孩子缘,莫馨兰当惯大小姐,不会哄孩子,秦诗伊黏姑姑不黏亲娘,其来有自。
短短的三个月内,秦诗伊与秦云漪建立深厚的感情,小女孩占有欲极强,对方慕平非常敌视,因为他老是在秦云漪身边转来转去。
想到方慕平,秦云漪心神紊乱、双手发颤,熬好的姜茶泼出少许,她怔怔地站着,满怀心事,根本忘了要吹凉姜茶。
在他心目中,自己到底算什么?追欢买笑的歌妓、低三下四的丫环,还是……尘世人间的红颜知己?秦云漪迷惑了。
篆香轻咳一声,神游太虚的秦云漪回过魂来,忙道:“对不起,挡到你的路了。”
“我认得你,你叫逸云,我是篆香。”小丫环笑嘻嘻地自我介绍。
秦云漪轻呼一声,“你就是篆香?我正想找你呢!”
篆香奇道:“你找我做什么?”
秦云漪放下姜茶,同篆香施了半礼。
篆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连忙敛衽还礼,逸云是少庄主的心上人,同她行礼岂不折煞她了吗?
方慕平成日去幽兰榭找秦云漪,密集的造访不免令人起疑窦,下人捕风捉影,猜想少庄主必然是对秦夫人赎身的逸云青睐有加。
秦云漪怕羞,方慕平可不怕羞,他也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猎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
事实上,方慕平恨不得愈多人知道这段恋情愈好,才不过两三日,逸云的大名就传遍方家庄,连小丫环篆香都认识她。
秦云漪歉然说道:“方庄主大寿那天,伊儿在大厅上对你无礼,秦夫人很过意不去,嘱咐我找机会向你赔个不是。”
老实说,大嫂的歉疚只持续了两秒钟,她早忘了女儿曾经欺负丫环这回事,反而是自己耿耿于怀,连三天不理伊儿,直到伊儿认错为止。
想起在大厅上所受的屈辱,篆香眼眶一红,勉强笑道:“丫环得罪了主子,哪有主子向丫环赔不是的道理?”
“丫环卖的是劳力,不是尊严,如果砸人不对,砸皇帝也不对,砸丫环也不对,我已经重重罚过伊儿,她再也不敢了。请你念在她年纪稚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她一次。”秦云漪诚恳地向篆香道歉。
佛陀主张人要有平等心,才不会生贪嗔痴慢疑,才能活得清凉自在,秦云漪深受佛法薰陶,佛陀说的话就是她为人处事的原则。
伊儿无伤大雅的调皮捣蛋,她都会宽恕伊儿,就连伊儿不爱念书,她也不忍太过责备,行行出状元,男子都未必得读书了,何况是女子?
惟有伊儿仗势欺人时,她才会大发雷霆,品德比学识更重要,伊儿不爱念书没关系,却不可以爱欺负人。
篆香不由得喉头哽咽,心中感动,说道:“逸云姑娘,能够听到这句话,我受再大的委屈也算不了什么。”
篆香真好,宽大为怀,不计前嫌,实在难得。秦云漪笑逐颜开,总算了却一段心事,她端起姜茶往幽兰榭走回去。“逸云姑娘,请留步。”
篆香拦下秦云漪,指着她手上的姜茶恳求道:“这碗茶沏得又香又浓,可见你一定深谙茶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秦云漪微笑说道:“但说无妨。”
篆香解释道:“渡劫大师、夫人和少庄主在‘逸松馆’比武论剑,我刚好在那里扫地,夫人就叫我来厨房沏茶。泡茶我会,泡好茶就难倒我了,渡劫大师是少庄主的师父,又不能随便抓把茶叶冲了热水就交差,所以才想劳驾逸云姑娘帮我沏壶好茶。”
秦云漪放下姜茶,问道:“有什么茶叶?”
秦诗伊摔了篆香一身的藉泥,秦云漪也想找个机会补偿受害人,更何况沏茶只是举手之劳,当然不能拒绝。
篆香拉着秦云漪走到茶柜前,细数道:“龙井、翠螺、白毫、普洱、香片,少庄主喜欢龙井,夫人偏爱喝翠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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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松馆中,参差栽种了数百株松树,风过松林,松涛声飒飒不绝于耳,篆香带秦云漪来到门口,藉口有事,一溜烟儿跑了。
落单的秦云漪愣在原地,篆香吃错药了吧?为什么溜走?篆香古灵精怪,她喜欢秦云漪,想帮秦云漪制造在夫人前露脸的机会,所以才会二话不说地溜走了,好让秦云漪单独把茶端进去,博得夫人的赞美。
踏埋逸松馆,森冷的剑气直扑而来,刮面生疼,秦云漪不会武功,无法运起内力相抗,只盼望身子化为一张薄纸,拼命往墙上贴去。
“逸云,你怎么来了?”
方慕平眼尖,率先看到意中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躲在墙角,秀眉紧蹙,娇怯怯地风也吹得倒。
方慕平生怕秦云漪受伤,哪还有心思跟娘亲过招?他要先介绍她给师父认识,再带她到各处逛逛,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说。
守之榆柳眉倒坚,喝道:“专心点!”
清啸声中,守之榆递出一招“吹落星雨”,剑气织成滴水不漏的白色光罩,剑尖恍若流星划过天际,分别刺向方慕平“灵墟”、“天枢”及“伏免”上中下三穴。
“娘,别打了。”
方慕平绕至守之榆身侧,左指点向她右手腕的“列缺”穴,疾如闪电,其快如风,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般若指,名不虚传。
守之榆变招奇速,刷刷两剑,还没使老的“吹落星雨”变招“风絮残萍”,仍将儿子困在森寒的剑气中。
守之榆边打边教训儿子道:“哼!这么容易分心,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岂不被刺成一坨肉泥!”
看到心上人就心神大乱,平儿当了三年的访使属官,居然没被穷凶恶极的歹徒刺出十七八个窟窿,还真走运。
方家就平儿这一线根苗,多亏了祖宗有灵,保佑愣小子平安无事!守之榆第一次对夫家的“尊亲贵戚”有正面的评价。
方慕平凝气提神,势劲力疾,呼呼数掌,把守之榆震开两步,他知道娘亲最爱面子,便自甘示弱道:“孩子不是娘的对手,别打了吧!”
守之榆不甩他,单剑斜走,青光霍霍,冷气森森,方慕平双掌齐飞,腾身跳跃,疾似飞鸟,滑如游鱼,两人打得紧凑异常。他想脱身退开,但全身已被守之榆的剑气裹住,哪里退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