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本来就容易饿,墨痕的手艺又是出了名的古今少有,三个人食指大动,眼巴巴地看着她安放碗箸,替他们每人盛上满满一大碗粥。
室内一改刚才的严肃,弥漫着寒夜的风也吹不散的融融之乐。方慕平大口吞粥,边吃边赞美道:“这粥好香啊!你怎么做的?”
墨痕笑着说:“很简单,用碧田梗米一大杯、百合一小把各自泡水半个时辰,放入锅中熬煮成粥。等到粥熬到半熟时,放入川烫过的鸡肉和着酸笋少许,以小火炖煮,加盐调味,最后打个蛋覆在粥面就大功告成了。”
衣剑声连听都懒得听,一向他只负责吃,墨痕的菜多半是自己摸索得来,坊间绝对无法吃到。好本事,当丫环还真埋没了她。
方慕平夹起一块鸡肉,置于鼻端一嗅,问道:“奇了,这肉怎么有点清香味?”
窦天章和衣剑声被他一提醒,仔细闻了闻,鸡肉果真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墨痕笑道:“公子,您若能猜到这是什么香味儿,墨痕佩服您好本事。”
方慕平禁不得激将法,却又闻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甘心之余,就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墨痕揭开谜底。
墨痕笑道:“我今早和嬷嬷上市集买菜时,遇到一名新来的肉贩,他家住城外,后山有好大一片的松树林,林里的山鸡专好吃松花松实,所以肉质清香,俗名叫‘松花鸡’,用来煮汤炖粥都是极好的。”
方慕平茅塞顿开,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墨痕事事尽心,处处替别人着想,无论再怎么委屈疲累,脸上总挂着清清如水的笑颜。
他还没打算娶妻生子,不过倒不排斥先收个小妾,墨痕娇媚柔顺、温婉娴静,很适合留在男人的臂弯里休息,方慕平笑笑,他偏爱小鸟依人的解语美人,老天太眷顾他了,才会将墨痕赐给他。
方慕平说道:“炖个粥,何必讲究这么许多?你就是用心太过,才会瘦得皮包骨似的,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
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墨痕朝方慕平一笑,身上心头温暖异常。自幼受尽舅舅和兄长欺凌的她,何曾受过这等温柔的呵护?不由得芳心荡漾,深情款款,一缕情丝早已牢牢黏在方慕平身上。
三年前,公子花一大笔银子把她买下来,关心她、照料她,还教她读书识字,现在又答应带她回方家,要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
突然之间,墨痕内心涌起一阵酸楚,一阵惆怅,她自知出身微贱,不奢求公子用大红花轿将她抬进方家大门,只求能日日夜夜陪在他身旁,老天爷不会连这么卑微的心愿也不让它实现吧?
窦天章也附和道:“三更半夜,你不去休息,张罗这些做什么?”
窦天章虽然是官老爷,却不曾摆过官架子。他以窦府的大家长自居,对下人十分宽和,尤其是对府里的四名大丫环,分外疼爱。
四名大丫环中,三年前才被狠舅奸兄卖到窦府的墨痕资历最浅,连年纪小她三岁的绿波和雪泥,待在府里的时间都比她长。
不过,温柔和顺的墨痕窜红的速度却在众丫环之上,不仅方慕平对她另眼相待,就连对下人们及不假辞色的衣剑声也被肠胃出卖,对她特别宽待,可见她受宠的程度远在其他三名姐妹之上。
“主子还没休息,我们做婢子的怎么敢睡呢?不只是我,红笺她们也还在干活。”墨痕恬静婉顺地回答。
“又来了,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方慕平口齿不清地纠正墨痕。“这儿没人把你当奴才看待。”
衣剑声愉快地吃着宵夜点心,看在墨痕好手艺的份上,他就帮她说句话,“慕平兄,别人怎么想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墨痕。”
衣剑声露骨的提醒,羞得墨痕双颊飞红,明艳照人的脸蛋更增丽色,她借口要去端茶,匆匆逃到屋外。
看着墨痕娉婷窈窕的背影,窦天章心疼地叹了口气。
廉访使位高权重,他又特别受圣上器重,官加参知政事,那是等同副宰相的高官厚禄,令人艳羡。
名利双收,大权在握,若说窦天章的一生还有缺憾,那就是他长年鳏居未娶,膝下只有一女,却失散多年,苦寻不获。
窦天章落寞地想着,端云也该二十好几了,墨痕比女儿小,才十八,可是她脸上那种委屈求全的神情,总让他想起苦命的女儿。
喝完粥,窦天章道:“慕平,你说想带墨痕回方家,这事我同意。不过,你要待她好,即使墨痕只能做小,也不可以任由正室欺负她。”
方慕平赧颜,歉然道:“儿女私事还教大人替我担心……”
衣剑声接口道:“慕平兄此言差矣,大人是关心墨痕的未来。她在窦府当差,过的虽非炊金馔玉的生活,却也丰衣足食。若非念在你会给她后半辈子依靠的份上,大伙岂舍得她离开?”
至少他就舍不得,因为他贪恋墨痕的厨艺,别人作的东西跟她比起来,简直像是给猪吃的饲料。
数不清的名门淑媛等着倒贴,衣剑声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当然也不可能对一名丫环动了凡心。
要不是墨痕心细手巧,又识得眉高眼底,从来不曾犯着他的禁忌,就连不用本钱的顺水推舟、提醒慕平兄要好好待她,他也懒得一开金口。
窦天章同意,“剑声说的正是,墨痕虽然是个丫环,我却把她当家人看待,这孩子总是让我想起自己的女儿。”
说完,他怔怔地望窗外暗沉沉的天色,心下一片凄然。方慕平和衣剑声识相地闭嘴。
他没白疼这丫环,真是个人间少有的好女孩。窦天章赞许地朝正端着茶进来的墨痕颔首微笑,墨痕喜不自胜,嫣然一笑,秋波流媚。
收起喜乐的心情,窦天章面容一整,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慕平,‘东海孝妇’是怎么回事?”
热粥好茶下肚,精神饱满的方慕平将传说委委道来:“根据‘搜神记’的记载,大约在西汉武帝、昭帝年间,东海郡有个媳妇名叫周青,奉养婆婆十余年不改其志,孝顺美名传播四方。”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周青的婆婆也是个善心妇人,想到她年事已高,剩不了多少日子可活,不忍拖累媳妇耗尽青春照顾她,便悬梁自缢,结束了痛苦的一生,也让媳妇自由。”
不愧是传说中才有的情节!衣剑声撇撇嘴角。试问这年头谁会那么善良?这种荒诞不经的传说,慕平兄说来干啥?
案情直转而下,方慕平接着说道:“谁知婆婆的女儿竟然告到衙门,诬指孝妇周青是杀害她娘的凶手。当地太守把孝妇周青抓起来,便扣她杀害婆婆的罪名,将受不了严刑拷问的周青屈打成招,画押认罪。彼时于公是东海郡的狱吏,力陈孝妇周青不可能是杀害婆婆的凶手,但那个胡涂太守置之不理,仍然将周青处决。”
站在方慕平身后的墨痕惊呼出声,眼眶中泛着同情的泪光。婆婆的女儿未免欺人太甚,自己的娘不孝顺不说,居然诬赖孝顺的媳妇!周青若真要谋害婆婆,早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十几年之后?
除了会烧一手好菜外,墨痕在方慕平的悉心指导下,学会记帐写字,协助总管刘贵掌理窦府文书。窦天章特别疼爱她,谈论公事时若没有外人在场,多半准她立在一旁伺候,不需要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