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咽下一口口水,老天,连唾液都是冰冷的,热茶对她的诱惑力绝对比凌康骂人的威胁力来得大。
凌康将茶杯端到依依唇边,右手扶住她的后背,简洁地命令:
“喝下去。”
才只喝了一口,依依差点没全喷出来,什么怪味道?
“这是什么?”
“生姜加胡椒茶!”他不等她有任何抵抗,右手改扶上她的后脑,左手拿紧茶杯朝她嘴里灌下去。一直到大半杯生姜胡椒茶灌下她的肚子,他才把茶杯移开。
依依大口大口喘着气,简直是一级谋杀。他当她是排水沟还是下水道?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大衣着想,她会紧闭牙关,拒绝灌溉。缓过一口气之后,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讼诉他,却意外地惊觉他正用纸巾轻拭着她嘴角的水渍。近来她已能十分正常地在他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此时仍被他温柔亲密地举动惊吓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从来都是以命令、吼叫、冷漠装饰他自己的。这突乎其来的、直接的……甚至可以形容为宠溺的感觉真让她一时接受不了,不习惯嘛!柳大小姐就快修炼成自虐狂喽!
凌康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他的注意力放在依依菱形的唇瓣上。她的双唇由淡紫色渐渐转还成淡红色……润红色,像两瓣娇艳欲放的月季花,等待有幸者采撷她的芬芳朝露。他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他想吻她。难道……难道他爱上她了?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专用厨师开始,还是早在他与她第一次视线接触就注定了他们俩有一生纠葛不清的情缘。他努力压制住乱成一团的思绪,抓住一个问题转移注意力。
“今天的两笔帐该怎么算?”
“不知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依依明白没有人能跟他讲道理,他的话就是指示,他的命令必须执行,十足十一言堂。现在说什么都避不了全体被枪毙,最好的办法是沉默——无辜可怜地沉默,让他觉得他是在欺凌弱小从而天良不安。
凌康很想对着依依的耳朵大声训斥一顿,命令她今后不许等他……就算一定要等也不许出门口……就算一定要出门口也不许只穿一件毛衣。但是见鬼!除了最后一个不许,他根本很希望每天见到她站在台阶下等他回家。
再找别的理由,这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人必须严加管教一番,近来她的气焰越来越高涨了。比如,当他偶尔抽一、两根烟的时候,只要不幸被她嗅到烟味,一秒钟之内她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从他嘴上或手上夺下香烟狠狠按熄,像按熄根火药导火线似的。逼得他抽烟前不得不紧闭门窗,深恐烟雾外泄,另有几次没关门窗是因为突然想见她,效果很不错。更有甚者,她利用清理房间之便将他私藏的香烟统统搜查出来,当着他的面重温历史——虎门销烟,还敢振振有词,说什么吸烟者死于肺癌的可能比平常人高五倍。哼!吓他?他是吓大的?
还有,今天一大早,她突然闯入他家,从比他更熟悉的地方地找出件大衣来,非要他穿上不可,他只稍做抵抗——将那件鬼大衣扔回壁柜,而她竟敢捡起来,再一把抛掷回他身上,还敢半步不让地跟他斗鸡般对瞪了半天,那架势仿佛她才是老大。更莫名其妙的是,大公鸡居然败下阵来,做出生平第一次让步,只是在穿上大衣之前恶狠狠地扔下两句话:你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回来再跟你算帐。
找了一大堆理由,凌康还是没法子摆出严厉威吓的表情。因为依依那不言不动,眼帘半垂的柔弱模样倒让他充满了罪恶感。
依依偷窥了凌康一眼,努力忍住笑,她知道,她又赢了。
凌康没有放过她紧咬下唇的可爱动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他又输了。虽然每次看起来都是他压倒性地大获全胜,其实大家心里有数,她根本当他是个纸老虎,想当初,他还担心她会怕他,现在他只奢望她有哪一天在吃饭之前忘记叫他洗手就托福了。
依依听见凌康的叹气声就知道今天的两笔帐算是了结了,她抬头问:
“你吃过饭了吗?”
“跟你一样。”凌康不用想都知道她没吃饭。他的眼光更加柔和,对这样一个饿着肚子站在寒风中等他回家的女人,叫他怎么能够不心疼。
“我去端饭菜。”依依费力地从大衣里挣脱出来,看了准备扑上来的凌康一眼之后。识相地自己动手重新穿上拉好,否则等到他亲临顾问时,她非再变回个粽子不可。
凌康把自己家门的钥匙交到她手里。
“你先过去,东西我来拿。”
“嗯!”依依乖巧地接过钥匙。这个男人古里怪气的,规定每次非得在他家的饭桌上吃饭,随便吧!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只不过是吃饭的地点而已,就算他说月亮是三角的她也不反对,反正月亮不会说说就真变成三角的。
吃过饭,凌康习惯地拿起报纸,近来他总是先看刊头的天气报导,风平浪静了八天,龙飞与文轩应该快回来了。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姓谢的小丫头这些天在忙些什么?”
“你问沅沅?”依依从厨房走过来,她刚对付完碗筷。闻言扬了扬眉,“姓谢的小丫头”这种称呼被沅沅听见,准保可以欣赏到她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她忙着恶补天文地理,日月星相,成天提心吊胆害怕刮台风。”
凌康点点头,放下报纸。
“你跟她说一声,让她有空提醒一下她那个黑白分明的父亲朱荣发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朱荣发?”依依在大脑里搜寻依稀的记忆。“荣汇银行的老板?”沅沅曾好笑地对她形容过与朱玛丽的强硬对话。
“不错。谢顺昌正有意加股甚至收购荣汇银行。”凌康不希望“谢氏”与“荣汇”交洽成功。风云堂将毫不容情地打击朱荣发,谢氏牵涉在内难免受到波及,即便风云堂尽量避免伤及无辜,“谢氏”也会因为收购一个空壳银行而蒙受经济与名声双重损失。
“谢叔叔纵横商场二十多年,精明强干是商界闻名的,谢家的祖业在他手上至少扩充了两倍。但是,他一直为没有自己的银行而遗憾,现在,‘荣汇’摆在眼前,他肯定会不惜重金收购。”依依睁大双眼,“你是说朱荣发利用谢叔叔的这个弱点故
意卖银行给他,那么……这家银行很可能有问题。”
凌康的眼底抑隐着欣赏与惊奇,她的反应快得令人难以相信。
“我说错了吗?”依依急于探索谜底。
“你很对,全对。”凌康还是忍不住嘉奖她,“你去学医而不是从商实在可惜。”
依依微笑着把眼光移开,她还真是有幸,同个晚上第二次不习惯地受宠若惊。他称赞她了耶!他开始把惯作隐藏的感情表达为语言,目光盯住一面雪白的墙,她说:“我从上海来,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教会我许多事。对人对事不能只研究表面,对事情要看它的根本,对人……啊!你干什么?”她惊吓地发现墙壁变成凌康的脸。
“纠正你的视线。”凌康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危险的信号。“对人,怎么样?”
“对人……”,依依尽力平静地对视他的眼睛。“对人,要从他的眼睛看入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