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有何吩咐?”
“在胡老面前,我就不必客套了,”文翌轩说。“我有位朋友住在扬州,正打算去看他,所以想请胡老替我备点适当的礼物,要雅致些的,那些金玉之类的俗物就免了。”
波斯胡侧着耳朵很仔细地听完,一边思索着自己的藏珍阁中有什么东西可以立即拿出来,他深知文翌轩的眼光极高,又是特地送朋友的礼物,那自然是更加挑剔了。“不知道文公子的贵友,可有什么嗜好没有?”波斯胡陪着笑说。“这两天并没有什么珍品进来,不过倒有一些风雅的小东西还可以瞧瞧,请文公子到里屋坐坐吧!”
文翌轩点点头,波斯胡亲自在前引路,带着文氏主仆两人,穿堂入室走进一间小巧的花厅,厅堂虽小,却十分华贵,脚下踩的是极厚极轻软的波斯地毯,全套的红木家具,北窗下的一只几案上放着五彩晶莹的琉璃镇石。
“文公子请上坐,这款枫露茶的味道不坏,公子尝尝看。”波斯胡亲自倒了一盅茶过来,用的茶杯居然是一只犀牛角雕刻出来的小杯,形状似钵而略小,下面有三个小篆字写着“点犀爵”,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晋王恺珍玩”。
“胡老,想不到府上连茶具都是这样的古玩奇珍,我真有点不敢喝这茶了,可不会连茶都是‘百年古物’吧?”文翌轩开玩笑地说。王恺是晋朝有名的富豪,这只爵杯是用犀角雕出,镂刻精美,本身已经是一件高价的珍品,如果又是王恺留下的旧物,那就更加价值不凡了。
“文公子取笑了,小老儿倒是想找百年古茶,就只怕福薄命小,有了百年古茶可喝,身子骨还当不起呢!”波斯胡也笑了。“这是今年扬州新上市的春茶,量很少,外间不易喝到,公子见多识广,什么好茶没喝过,今天换个口味,不过是喝个新鲜罢了。”
这时两名待客的胡姬过来摆果碟,一共有四盘果点,八珍素包、奶油荷叶饼、桂花糖、松子糕刚好是两咸两甜、两热两冷,文翌轩啜了一口茶,捡了块松子糕吃了一口。“江南不愧是膏梁之地,就连点心也做得如此精致绝伦,一点都不逊于皇宫大内。”
“哪里,不过是些粗点心而已,文公子过奖了,”波斯胡很高兴地说。“请稍坐片刻,小老儿这就去拿点东西过来,让文公子鉴赏鉴赏。”
******************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名胡姬美婢捧着一只托着一卷书画轴的长方型银盘走了进来,对着文翌轩盈盈下拜,以娇嫩的声音说:“文公子,我家老爷说了,请公子先看看这幅字,要是还可以过目,就请公子留下赏玩。”
文翌轩颔首示意,侍书立刻从银盘上取下卷轴,轻轻打开,露出一笔矫矫如冲天飞龙的大字,笔势苍劲有力,笔意却是潇洒轻灵,同时更兼有大开大阖、气象万千的不凡气势,一看就知是名家手笔。
果然,文翌轩才看了一眼。“这——”文翌轩睁大双眼,屏气凝神再看了半天才说:“莫非是王右军的‘游目帖’,这不是已经失传许久了吗?”
两名美婢只是笑而不答,文翌轩仔细看了看卷轴上的落款,可不就是世称王右军的大书法家王羲之吗?他的书法作品传世的并不多,最著名的“兰亭集序”和“快雪时晴帖”一直是宫中秘藏的珍品,也是唐太宗李世民最喜欢的书帖,其中“兰亭集序”在太宗皇帝死后还被指定用于殉葬。
“少爷,你看这幅字真会是王羲之的‘游目帖’吗。”侍书小声地问。“别是伪作吧?”
“现在手边没什么资料,我也无法明确考据真伪,”文翌轩心头那份初见珍品的震惊仍在。“不过波斯胡的声誉很好,他手里从不卖伪劣之作,只要经他鉴定的古物,绝对错不了,就是不知道他从何处得来这卷游目帖?”
“少爷再看仔细吧,”侍书提醒着说。“要是真是‘游目帖’的真迹,那可是十分名贵的礼物了。”
“可不是吗,侍书,你过来瞧瞧!”翌轩从银盘上拈起一张小纸片。“波斯胡的标价是五百贯大唐宝钞哩!朝中三品大员的月俸也不过二十贯左右。”
“文公子,老爷交代了,”一名侍儿插嘴说。“就怕公子不中意,要是公子中意了,就请留下,绝不能收文相公的钱。”
“不行,交情归交情,交易归交易,”翌轩拒绝了。“胡老要是不收钱,这幅字帖就请收回吧!”
两名侍儿对看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绝世奇珍,只要是真迹,五百贯其实也不嫌贵,”侍书打着圆场说。“至于钱钞,我早带了来,差不多有七、八百贯,少爷不必担心。”
翌轩对着那幅游目帖又看了半天,对侍书点了点头,侍书立刻取出五大叠百贯的钱钞,放在银托盘上,两名侍儿对着文翌轩又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说完就出去向波斯胡复命了。
翌轩正等着波斯胡,不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冷冷如珠落玉盘的声音,不客气地说:“唉,那幅王右军的游目帖是我先订下的,波斯胡你这个奸商,今天若不交出卷轴来,姑娘我非将你的大胡子给一根根揪下来不可。”
语音刚歇,就听到波斯胡大声求饶的哀告:“好姑娘,好姑奶奶,轻、轻一点儿,哎哟——疼死我了——”
文翌轩和侍书俱是一愣,文翌轩更是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揪波斯胡胡须的女子是谁,不过可想而知波斯胡现在的模样一定又狼狈又可笑,再加上波斯胡平日最爱惜他那一撮大胡子,不但经常梳理,还要定期擦抹绵羊油来保养,现在有人揪他胡子,那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不过,会是谁敢如此肆无忌惮呢?波斯胡也算有地位的人了,为人更是颇有心机,要不然也不能成为名动全国的古董商,”翌轩的心底暗暗纳罕。“想不到区区一名女子,居然可以整得他如此狼狈不堪,听声音这名女子似乎年纪不大,究竟是什么人呢?”
“拨啦——”垂挂在花厅月洞门上的水晶珠帘一阵剧烈的晃动,文翌轩才抬起头,先闻到一股袭人的淡淡素馨花香,他还来不及反应,一团火红的烈焰已经闪到他的面前,骤然间在翌轩的心上也点起了簇簇的火苗。
“喂!那卷游目帖是我的!谁也不许动它!”站在翌轩面前的是位年轻少女,穿着一件绯红绉纱的心字罗裙,明眸皓齿、神清骨秀,仿佛得江南灵秀雅气所独钟的出尘仙子,不过那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上却全是精灵顽皮的神色,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更是灵动,让她不像一般的江南少女般羞涩含蓄,但却更加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哦?游目帖既然是姑娘所有,”文翌轩带着有趣的眼光看着这名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那么姑娘就该将这不世之珍好好收藏于香闺中,又怎会让它流落此间呢?”
“我——”少女鼓起了腮帮子,指着愁眉苦脸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波斯胡说:“我是今天才要来买的,不过我比你先看中这幅卷轴,那就等于是我的了,你快交出卷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