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男人经过周琳身边走下楼时,周琳从这个雅痞的动作上看出来有点过度的细心与温柔;当他擦身而过时,又间到了一种昂贵的香水味,周琳立刻在心里有了重要的结论:
“这人一定是从事娱乐事业的,而且很可能还是一个GAY。”
周琳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可是很可能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有异,那个雅痞在经过之后还故意停下来了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才戴上墨镜走开。
周琳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难怪雅痞也要戴上墨镜来别别苗头,但就这么一个争锋的奇妙反应,已让周琳深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周琳并没有为自己的正确判断而得意,她有些失神,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雅痞的下巴上有好些皱纹,一双手更是干缩地皱着。
周琳不觉感到有点可悲。“是个老屁股!”
这句话或许不雅,但是的确是周琳对一个年华老去的GAY所抱持的同情。
周琳又假借了一个理由走进办事处。“对不起,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办事处门口坐了一个服务员打扮的男人——白衬衫、西装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本地人。这人对眼前漂亮小姐的要求有些不知所措,想拒绝,但是又没有勇气,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外面没有吗?在楼下有……这——这样吧,您走这边去,用完就走成吗?”
结结巴巴的反应看在周琳眼里,不觉有些好笑,可是她还是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谢谢师傅给个方便!”
周琳称对方为“师傅”,是很有地方色彩的。对方很满意,但是仍然挡在另一个进大厅的甬道,要周琳拐过去。周琳碎步走向这套房里的厕所,但是她依然很技巧地看清楚了这个办事处里的陈设。
这办事处一如大陆上的大多数会客室一样,一个大厅外加三个隔间的小办公室。大厅里有茶几以及三、两张办公桌,不过只有一个抄写员,至于另外那三间办公室里面都亮着灯,显然有人在里面上班,因为有接电话的声音。
周琳在厕所呆了一下子之后又走了出来;这回,门口的男人又拦在甬道边摊出手掌,示意她赶快朝这边走出去。
周琳不停地说:“抱歉!谢谢、谢谢。”
“没事、没事!”由这男人的话里,周琳深信对方只当她是走错了路。
周琳出来之后,在下楼梯时,很得意自己适时地偷拍了一张办公室的内部全景。
周琳对于自己才来这里第二天就有了不错的收获十分满意,因此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一路走下楼,走出了建国饭店,来到门口,迎着外面还不太热的阳光,她突然觉得自己何不走一小段路轻松、轻松?
路边等车的人,还有来来往往骑着自行车的人,都对周琳投以好奇、羡慕、恋慕的复杂眼光;试想,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穿着黑色的紧身窄裙,走在这条满是灰尘和车辆的路上,是多么的醒目呀!
但是周琳自己却没有体会出来这些,她觉得相当轻松自在;这是她离开台北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情这么没有负担。
“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星期天能够在美丽的阳光下和你一起散散心。”
周琳曾经这么幽幽地对冯天放抱怨过,她抱怨的是自己不能公开和一个有妇之夫露面;她难过的是冯天放实在太忙了,忙得经常抽不出太多时间来陪她。
来到北京之后,在打电话回台北却找不到冯天放的头一天,她还有些不快乐;可是今天,太阳不大,街上又全是陌生人,令她感到自由了、解放了,她禁不住想跑起来。
周琳的个子不是高挑得像个模特儿,可是她的身材适中,在中国人眼中有玲珑匀称的特殊美感,冯天放就说过一句话:
“你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咀嚼着这句话,有一点骄傲想到当初认识冯天放的时候是在香港的渡海码头上;那天,她也是心情十分轻松地一个人挤上渡船,迎着海风,在香港岛和九龙半岛之间的海面上看着海、看着众生相、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却在下船之后,在码头遇上了要去香港艺术中心开会的冯天放。
冯天放穿过那片广场时,和冒冒失失的周琳撞个满怀,冯天放立即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琳一面捡拾自己散落在地的皮包和里面的杂物,一面生气地想骂这个破坏她美好心情的人,但却听到了带有国语口音的“对不起”,一时之间气也消了,只说: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撞上你的。”
“你也是台北来的?”冯天放也听出了她的口音,立即弯腰帮她捡东西。“我真抱歉!”
后来冯天放目送着周琳离去,却没想到在一个小时之后又在另一家大饭店的大厅里遇上了;这回,周琳穿的是制服,可是冯天放仍然一眼就认出她来。
“是你?真巧!”
“真巧!”这回周琳没理由板起面孔了,因为冯天放显然是这里的客人,而且用的还是商务会议厅,她理当对他的任何要求都要给予适当的回应。
这之后,他们是怎么彼此熟识、开始交往,乃至愈走愈近的,这些都不是现在周琳想去回忆的事。
她当然记得冯天放的温柔、能干、聪明、细心,还有太多、太多的优点,而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那么死心塌地的听从他的原因之一。
她也给了他很多以往从来不可能给别的男朋友的空间和权利;或许,这是因为冯天放比周琳足足大了十一岁的原因,可是另一个原因是,周琳在忽然之间变得认命了,变得不想多要求什么了。
就因为这分认命,使她在台北有一种不能解放的压抑,如今来到北京,似乎这个压抑突然消失了。
她带着这分轻松漫步在北京街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得自在,可是就在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她太兴奋了,她竟手舞足蹈起来,并且引起了另一个意外的插曲。
一辆厢型车缓缓地跟过来,跟在走在人行道上的周琳后面,在有点靠近时,车子里就探出那个马尾巴的澳洲记者,对着周琳嚷道:
“小姐,要不要搭个便车?”
周琳给这突出如其来的喊话声给弄得有些慌张。她认出了车上坐着的还有另外短头发的澳洲记者,和扛摄影机器录影的龙保三,于是她只得停下来,摇摇头,回道:
“我要自己走走,不用了,谢谢!”
“上来吧,我们送你!”短头发的也插嘴。
开车的是一个大陆人,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坐在前座的龙保三旋下车窗,对周琳说:
“他们两个也是一番好意。”
“我随时可以拦车回饭店的,不用了。”
“小姐,你可能搞错了,在这里不太好拦车,而且还可能拦到不安全的车子。”
“别吓我了!光天化日之下的,骗谁啊?”
“小姐。”马尾巴又说了:“我们送你回去,你请我们喝一杯饮料,可以吗?”
周琳对这个脸孔红咚咚的洋人实在是愈来愈讨厌,本来还真是有点想相信龙保三的话,可是,这马尾巴的一插嘴,便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于是她冷冷地说:
“不要鬼扯了,你们走吧!”
“脾气很坏哦!”马尾巴用英文和短头发的交谈着。
龙保三这时候不再帮腔,他转头对司机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周琳听得出来是用上海话说的。上海话本来就和北京话有很大的不同,周琳想学也学不会,上次去上海的时候为这种地方话吃足了苦头;上海人碰在一起时用他们的家乡话交谈,比香港人用广东话交谈还令人摸不清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