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再提什么你要我的话。”她抬起眼来看他,细细地说。
乔威眼底闪过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情。好像是如释重负,但更像是苦恼。伸出手来、他抬起了她圆润的下巴。“这么说你是答应继续演了?”他呢喃:“我本来想……不,我想你的答案是我早就料到了的,只是不想去相信。我恐怕我是早已学会不去期待女人什么了。可是你——”
他猝然间放开了她,一转身发动了引擎。车子轰轰然向前驶去。时间已经很晚,台北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乔威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晓蓝也一迳沉默无语。她的心思一直盘绕在今晚发生的诸多事情之上。乔威那过份真实的占有欲,刘文贤的评论和玩笑,以及他今晚大起大落的情绪,难以索解的言行……难以索解,是的;但并不是无迹可循。乔威喜欢她,但又不止是喜欢;他对她有着欲望,但又不止是欲望。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晓蓝绞紧了自己双手。这可能么?会是真的么?她——可以这样去期待么?
车子在她家的巷口停了下来。乔威熄掉了引擎,回过头来看着她。仍然是那种她不能理解的神情一种内容复杂、难以分辨的神情。她唯一认得出来的一种是苦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种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教她心动。晓蓝无言地凝视着他,只觉得心底有一个角落在慢慢地溶化。她好想将他搂进怀里,好想安慰他说:没有什么好烦恼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她好想……她好想亲他一下。
“晓蓝。”乔威哑着声音开了口:“你要是再这样看着我,管他什么演戏不演戏,我可是要过去吻你了。”
红潮刷一下涌上了她的脸。“我走了,我走了。”她慌乱地说,一面手忙脚乱地拉开了车门冲出去。乔威忍俊不禁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低沉而悦耳。她回过头去,朝着他挥了挥手。乔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她无言地点头,目送他驶着车子远去。子夜的天空幽暗沉黑,除了路灯之外,就只有偶然路过的车辆带来闪动的光芒。晓蓝在街边站了许多,不能明白自己内心的期待究竟是不是可能。她按住了自己心口,接头向天空看去。然而烟尘太重,都市中的灯火太浊了。她没有法子看到星星——
一颗也看不到。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晓蓝一脚才踏进办公室,就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她还听到办公室一片吵杂;但她一出现,全办公室立时寂静如死。晓蓝的心往下一沉。这些时日以来,同事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她和乔威之间的“韵事”,不再有事情刚开始时的那种大惊小怪了。虽然她清楚知道,自己依然是全办公室的话题,而那些女孩也仍然不知用多么不屑和鄙薄——也许还有嫉妒——的口气在谈论她,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却再也不曾出现过。然则今天又出了什么大事了呢?她忐忑不安地走到自己的桌位上去,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呢,就看到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报纸,彩色鲜明的综艺版正正的对着她的眼睛扑了过来。两行大字标题毫不容情地写着:
“杜可妮情场失意?乔公子琵琶别抱!”
血色从晓蓝的脸上全然褪去。她突然间再也站不住了,手软脚软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的天,我的上帝!她本来以为事情不可能更糟了,谁知还算漏了新闻媒体这一关!早上出门匆忙,她报纸一向是留着回家再看的。失策失策!如果今早出门以前先看了报纸,她好歹也能有一点心理准备,不致于受到这种惊吓了!而——天知道他们都写了些什么呀!
明明知道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在看她,她还是忍不住很快地将那篇报导看了一遍。还好,文章的重点都在杜可妮身上——毕竟,她才是主要的新闻人物。报导中只提到“乔公子”目前与“某位贺姓小姐”过从甚密,旁边是杜可妮落落寡欢的相片——也不知是从那个电影里拿出来的剧照。但是,虽然报纸上并不曾对她提名道姓,乔威的交友圈子,乃至于整个办公大楼,有谁会不知道这文章里说的人就是她呢?最初的震惊过后,红霞开始爬上了她脸。喔,天,她现在总算知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整个早上,晓蓝都竭尽全力的埋头做事,尽可能地不和别人的眼光接触。虽然,天晓得,她对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实在是一无所知。
杨淑端到达办公室的时间比晓蓝晚了一些。等她搞清楚状况之后,就凑过身来给晓蓝打气:“看开一点,晓蓝,你和老板的交往反正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现在不过是更公开了一点而已!撑着点,过几天就没事了!”
晓蓝感激地对着她笑了一笑。这些时日以来,只有淑端对她友善如故,以开放的胸怀来接受她的选择:“我不会有事的,淑端。”她保证道:“只是——被人这样指指点点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淑端哼了一声。“你管她们去死!”她不屑的道:“一群假道学!别人的恋爱干他们什么事?三姑六婆兼广播电台,以及唯恐天下不乱!”
“哇,好了,淑端。”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们可没得罪你啊!”
“我看不过去,成不成?”淑端下巴一昂,往她桌上的报纸指了一指:“像这个,故意把报纸摆你桌上,这算什么一回事?换了她们任何一个是你,碰到老板这种黄金单身汉来追求他们,不立刻拜倒在他西装裤下才有鬼,我看他们啊,不过是嫉妒罢了!”
晓蓝忍不住笑了。她知道淑端这话不过是用来安慰她、让她心安而已。淑端自己,对乔威的评价可是不怎么高哩!然而她的说词,真让晓蓝舒服多了,神经也不再绷得那么紧。“谢谢你,淑端。”她真心真意的说:“如果不是你,我——”
她这话还没有得及说完,桌上的电话便叮铃铃的响了起来。晓蓝伸手接过。话筒里传来的是她已经听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他的声音。
“晓蓝?”
喔,我的天!事情已经够糟了,他还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我就是。”她沉沉地道,用的是一种公式化的声音。
“你现在方便谈话吗?”乔威显然收到了她的讯息。
“对不起,今天不行。”
“那么,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
“恐怕没有办法,对不起。”
“你在烦恼什么?”他问:“出了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他还好意思问!晓蓝悄悄地握紧了拳头。“能有什么事?”她反问,一时间忘了她正在假装自己接到的是一通“公务电话”。
乔威叹了口气。“有什么事烦着你,我一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了。听着,晓蓝,我必须和你谈一谈,这很重要的。所以——是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不行!”她叫,立时警觉到每个人的眼光都朝她扫了过来,忙自压低了声音:“我现在真的不行。晚一点好不好?我——正在忙。”该死的,她试得那么努力,要想打消众人的疑心;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她开始觉得办公室里每个人都猜到:电话是乔威打来的了。偏偏这个颐指气使惯了的人不肯接受“不”作答案。他声音变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