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明无言地点了点头。月伦慢慢地摇起头来,愈摇弧度愈大。「这不对,」她深思地道:「像她那样依赖成性的女人,怎么会突然间就变得如此勇敢了?」
苑明震惊地坐直了身子。就是这个!她当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脑海中掠过的异感就是这个!那个独自撑过流产的痛苦,独自撑过失去孩子的伤痛的女人,和她所知道的郑爱珠几乎是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她结结巴巴地道,因她学姊话中的暗示之意而震惊了:「你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意思都不是!」月伦很快地说:「乱下评断不是我的习惯。我只是觉得这种情况很不寻常,如是而已。而不寻常的行为,通常就意味着暗藏的玄机。是什么样的玄机我可不知道。我只是认为——」她一字一字地道:「如果我是你,为了自己的幸福,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将那个答案找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不是楼下的铁门,而是她这间公寓的门。苑明没有时间再去思索月伦刚刚说过的话,只是本能地站起身来走去开门,一面困惑地想:是不是谁进公寓来没将大门关好?未免太粗心大意了。希望来的不是什么推销员才好——门一打开,她又惊又喜地呆掉了。
「嗨!」熟悉的、男性的、亲爱的声音笑着招呼她:「美丽的小姐,愿意招待我进去喝杯咖啡吗?飞机上的咖啡真是可怕极了!」
「姊夫!」她惊喜地叫了出来,快乐地拉住了康尔祥的手臂;来的人既是尔祥,能够登堂入室也就不奇怪了,因为他是有着这公寓的钥匙的。之所以还要按门铃,只是尊重住在里面的苑明罢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呢?姊姊没和你一起回来?快进来坐,你爱喝多少咖啡我都供应!」
「我今天中午才到的。回家去和我爸妈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尔祥微笑道:「我这次只回来两个礼拜而已。生意上的事,所以玲玲就不跟回来了。宝宝还太小,跟着我们飞来飞去的挺不方便,所以——」他的话声在瞄到石月伦的时候断了,换上一脸礼貌的笑容:「对不起,我不知道明明有客人。我叫康尔祥,明明的姊夫。」
「石月伦。」月伦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与尔祥相握:「我是苑明的学姊,和她一起做剧场工作的。」
「我知道你,石小姐。」尔祥热情地道:「明明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夸你呢!」
月伦笑着瞄了苑明一眼,说她老是夸大其辞。三个人在友善的气氛中闲聊了几句,月伦便自起身告辞,说是改天再来和她谈剧本的事情。既然是姊夫来了,苑明自然也不留她。等月伦离去之后,她走到厨房去泡咖啡,尔祥跟着她进了厨房,用一种深思而忧虑的表情打量着她。
「你瘦多了,明明,」他评道:「而且气色也不好。难怪玲玲会担心你。你妈和她通电话,和她说到你的情况——」他顿了一顿,在看到苑明陡然间暗淡下来的眸子时,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告诉我吗?你——和范学耕吵架了?」
她无言地摇了摇头,盯着瓦斯炉上的水壶发呆。由于刚刚才在自己学姊面前哭过一回,现在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再重复一遍那样的情绪了。然而尔祥是锲而不舍的。再说,他对苑明的关心也不容许他不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你一定要告诉我,明明!」他坚持道:「自己一个人把这种事闷在心里头不是办法!说出来以后,说不定我还可以帮得上忙呢?」
苑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对自己姊夫的个性是十分了解的,很知道再和他争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尔祥在商场上纵横牌阖,无往不利,可不是只凭着家传的雄厚资金而已。何况他一直就和她很亲,几乎像是另一个文安一样。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开始了这一天里的第二次叙述。由于那激动的情绪已经发泄过一次了,她这一回的叙述远较前一次来得平静无波。那陈述几乎是不带感情的,只是很客观地诉说事情的经过。叙述的过程中水开了,她还很安静地熄了火,泡好咖啡,将杯子交到尔祥手上。只有那些她偶然停歇下来的时刻,以及嘴角轻微的颤抖,泄露出了她心灵深处所受的折磨。
随着她的陈述,尔祥的眉头愈皱愈紧,眼底的怒火也愈来愈盛。几乎是她的叙述才刚刚停止,他的咆哮就已经迸了出来:「我要宰了那个混蛋!」
她瞄了他一眼,笑得很没有力气。「你才不会。」
「我是不会——不会自己动手。」尔祥同意道,嘴角勾成一个很怒的笑容:「不过我如果想整他的话,办法多得是,本来也没有必要自己动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知道。」
「姊夫!」苑明吓到了。
「放心,我不会真叫人去宰他的。」尔祥妥协道:「也许只打断他两条肋骨?」
「姊夫!」苑明的声音里多了警告。她也许受了伤,也许觉得愤怒,但报复并不是她的本性。更何况,在心灵深处,她无法真的责怪学耕——她真正愤怒的对象,毋宁是那个郑爱珠!
尔祥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到桌上;苑明为他泡了起来的那杯咖啡,他根本连一口都没有喝:「唉,我懂,我懂,你还爱着他,是不是?」他一手重重地揉着自己的前额:
「其实我也可以了解他的难处。一个男人的责任感往往是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尤其是,当他的责任感和他的感情正好背道而驰的时候,就更加的教人拧不过来了。」他抬起眼来,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笑容:「给他点时间吧,明明,我想他迟早会想通的。而且除了等他自己想通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其它的法子了。你知道一个人能把马拉到河边,十个人不能教它喝水。不管怎么说,」他沈吟着加了一句:「他到了现在还是单身汉一个,没和那个郑什么爱珠的举行婚礼,甚至连一点筹备婚礼的行动都没有,就是一个好兆头!」
「他还没有——」苑明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尔祥横了她一眼。「我小姨子的事就是我老婆的事,我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搞搞清楚行吗?」他老气横秋地道:「至于范学耕那小子都在做些什么事,要想知道还不简单?随便查查不就结了?」
她的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起来。三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生活并不是那么愁惨,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感情还有一点希望。只是呵,决裂当晚的伤痛太深,而郑爱珠对学耕的影响太强,使得她没有办法期望他真能摆脱郑爱珠加诸于他身上的要求,真的回头转向自己。期待与恐惧在她心中剎那间同时鼓动,使她焦躁地站起身来,开始在客厅里踱着圈子。
「他也许正和自己挣扎得厉害,可是挣扎的结果也未必就会对我有利啊!」她不怎么乐观地说:「我真搞不懂,学耕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透他的前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眼泪和谎言,怎么那么容易就把他给骗倒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还不够,现在又——」
「人都是有盲点的,尤其事情和自己相关太密切的时候。」尔祥实事求是地说。初初听到苑明的故事时所爆发的愤怒过去之后,他那善于分析的冷静和理智就全都回来了:「就像你,你现在不也犯了同样的毛病么?郑爱珠的传言我虽然也听过一些,可是我记得你不是那种用谣言来判断别人是非的人呀?可是你现在就一口咬定了她是在说谎,在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