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学科?」她平平地问:「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明白你的感觉,也知道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没有人会愿意看到别人受这样的苦,不管她……」它的声音凝住了,顿了一顿才接了下去:「可是我不相信你说了大半天,就只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个故事!」
学耕握在酒杯上的五指收紧了。他回过头来看着苑明,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祈求,不安……以及各种复杂到无法形容的感情。「请你试着了解,明明,」他哑着声音道,重重地将酒杯放了下来:「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事业,没有容貌,没有爱,没有未来!所有过往的种种,已经把她追求幸福的任何可能全都毁灭了!而我是必须为此负最大的责任的!毕竟,如果不是我——」他咬紧了牙关,脸颊上有一束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跳动:「而我是她人生世上仅有的了!你明白吗?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弃她!我做不到!」
苑明平平地凝视着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空茫自心灵深处泛起。「所以呢?」她毫无表情地问:「你打算怎么照顾她?」
沉默。她几乎可以看到他心灵的挣扎。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他的决心也是不可动摇的。
「我——必须和她结婚。」
这话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出来的,然而听在苑明耳中,便彷佛晴天里响起了一串霹雳,震得她所有的神智都飞散了。她已经预期到他要说的话绝对不会悦耳,她甚置已经猜测到学耕会要她搬来和他同住,但是结婚?这主意未免太离谱、太荒谬、太——
匪夷所思!
「你——你刚刚说了什么?」她瞠目结舌地问,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学耕眼中的痛苦之色加深了,但是他并没有动摇;他从喉咙深处逼出的声音虽然低沉而沙哑,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我说,我——必须和爱珠结婚。」
「不!」苑明本能地叫了出来,本能地拒绝她所听到的一切:「你不是当真的!」
「明明——」他祈求地喊,但她急切地打断了他。
「不,这个念头太荒谬、太可笑了!」她激动地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对这整件事的感觉,我全都知道!但是结婚?这个主意太荒唐了!上一次的婚姻还不够你受的吗?一定有其它方法可以帮助她的!而且,她的家人——」
「明明,你不了解!你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她——」他试着解释,但她再一次打断了他。
「算了,省省吧,不用告诉我!别再转述她那悲惨的过去了!我已经听够了!」她咬牙切齿地道,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拒绝她今晚听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胞都在反对那个如此轻易就粉碎了她幸福的女人:「告诉你,那个女人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在你们上一次的婚姻生活中她曾经怎么地背弃过你,欺骗过你,而今你还要相信她一次么?你还没有受够教训么?」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为郑爱珠作任何的辩护,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疲倦地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会变成那个样子,我必须负最大的责任。
更何况她的堕胎,她的流产,还有她的不孕——」他的嘴唇痛苦地抿紧了:「而今我毁去了她寻求幸福的最后可能,毁去了她本来可以拥有的未来,至少我——我还可以还她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
苑明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开始不可抑遏地发起抖来。一直到了现在,这整桩事情对她而言才有了真实感;一直到了现在,她才开始接受学耕主意已定的事实。受伤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眶,她柔软的唇瓣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我不相信,」她低语,透过被泪水湿透了的长睫毛看着他:「我无法相信你真会如此对待我——对待我们!如果你娶了她,那我们——我们之间算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对充满了痛苦的眼睛看着她,无言地祈求她的原谅。那眼神撕裂了她的心脏,她的泪水开始像小河一样地流下了她的面颊。
「我明白了,」她低低地说,带着苦涩的自嘲:「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你一直爱的人只有她,是不是?我不过是你一个暂时的玩伴,一个用来解闷的对象,是不是?只要她一出现,我就必须拱手让贤,把所有的一切都交还给她,是不是?」
「不!」他激动地叫了出来:「不要这样说,明明,你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我——」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她哭得全身都在抽搐:「我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你会这样伤害我!我无法相信——」
「明明!」他的声音哽住了,泪光浮上了他的眼睛;他的嘴角在不可抑遏地抽搐,而他似乎用尽了全力,才能阻止自己不去将她抱进怀里:「请你试着谅解,好不好?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伤害你,可是她——」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掩住了自己的耳朵,拒绝再听他任何进一步的说明:
「一定有其它方法的!我无法相信你的脑筋会死到这种地步!我不相信——」
「明明!」他抓住了她的双手,逼使她面对着他:「请你试着谅解!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你明白吗?一无所有了!除了我之外!」
她定定地盯着他看,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荒寒自心底一直漫了出来。「一无所有,嗯?」她泪眼迷蒙地道:「她一无所有,那么我呢?我要怎么办?」
他握在她腕上的双手收紧了。「你——会撑过去的,明明。你年轻美丽,有才华、有未来,而且远比我所认得的许多人都要坚强得多。你会撑过去的。」他哑着声音道,那眼神是深遂而痛苦的:「可是她不同。如果我不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来的话,她就完了!」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终于了解到自己被击败了。也许是,碰到郑爱珠那样的一个对手,以及学耕这样的个性,她本来就连一点机会也不曾有过?无可言喻的寒意和疲倦席卷了她,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烧干了她的眼泪。苑明慢慢地收回了自己双手,自嘲地微笑起来。
「这不是很可笑吗,范学耕?一个人的价值反而成为被拋弃的借口?」她苦涩地道,鼓起她仅存的骄傲仰起头来,站直了身子:「你是个白痴,范学耕!为了你那发展过度的责任感,竟然如此轻易地拋弃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就算那个女人说的全都是真的,你也没有必要牺牲两个人的幸福去迁就她一个!好得很,你去和她结婚吧!尽你所能去照顾她,呵护她,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可是记住我的话,范学耕,」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再一次浮泛上来的泪水,好将她要说的话顺利说完:「记住我的话:当她的欺骗再一次出现,当你的自尊再一次被损毁,当你开始了解你并不是上帝,无法为别人的堕落和脆弱负责的时候,不要企图回头来找我!因为幸福就像蝴蝶一样,若你不能及时掌握,它就飞了!而我——」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在你还没有清醒过来以前,已经飞到另一个懂得掌握幸福的人的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