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拳头握得死紧,一步一步朝平浩逼了过来:“我今天非教训你一顿替家琪出一口怨气不行!你这个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的混帐东西!”
“守谦!”门口一个高亢的女声切了进来,带着极大的愤怒:“你说话要凭良心!你这样骂你大哥你还要不要脸?家琪到底是为什么才嫁给平浩的你比谁都清楚,要怪也只能怪你一个!”
何妈?以洁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欧巴桑,但她的注意力立时又让守谦的咆哮给吸引过去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趁人之危,乘人不备!”
“不然你要家琪怎么办?”何妈吼了回去:“你又不肯娶她,难道叫她当未婚妈妈,让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一辈子啊?”
“她可以去堕胎啊!”守谦吼道:“我们还那么年轻,要孩子将来有的是!”
“堕胎!”何妈大叫:“陆守谦,你是个男人不是?那个女孩子那么爱你,把什么都给了你,你要是还有一点责任感就应该要娶她,居然还有脸要她去堕胎?那可是杀生耶!杀的还是你自己的骨肉!这样你还敢说她是你心爱的女人?我要是家琪,这种劳什子爱情不要也罢!”
“你这个老古板懂什么?我们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守谦的眼睛都红了:“我们本来就没打算那么早结婚,孩子的事完全是意外,”
“出了意外就要想法子补救啊!”何妈直着脖子喊,嗓子都给喊破了:“我知道我是老古板,老古板又怎么样?难道你们新派的人欠了债还可以不还钱?你既然喜欢她,早一点结婚有什么差别?说什么你爱她,全是屁话!爱她为什么不替她想一想,结果还要平浩来替你收拾残局,替你背一大堆黑锅,”
“住口!”守谦凄厉地喊,一挥手将桌上一只花瓶扫下地去。瓶子里的水溅湿了厚重的地毯,鲜艳的花瓣洒得一地都是。“所以平浩是个圣人了?所以你们都怪我?怪我,嘎?那后来发生在家琪身上的事又怎么说?难道那个就不叫杀生吗?那个圣人就不必负责吗?”
平浩的脸色变得惨白了,身子一晃就又跌坐在床上。守谦还在愤怒地咆哮,但一阵急奔而来的脚步声迅速地切了进来。玉翡紧紧地抿着双唇在门口出现,用力地捶打着门板以唤起众人的注意。
“不要再吵了!”她喊:“快到医院去!陆先生的病况危急了!”
第九章
医院走廊的灯光一片惨白,以洁的唇色也是惨白的。守谦在走廊上焦躁地踱来踱去,她却只能病歪歪地坐在长椅子上,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平浩身上。后者担心地搂紧了她,再一次地说: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留在这里又做不了什么。”
以洁固执地摇了摇头,勉力抗拒着欲呕的晕眩。她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不了什么,可是要她留在家里等医院的消息,那也是她绝对办不到的事。至少在这个地方,她还觉得自己和伯伯亲近一些,还觉得伯伯真实一些。不要死啊,她在心里奋力地祈祷:伯伯,求求你,千万不要死啊!至少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捷铁还没来得及发展成更大的企业,笼罩在大哥身上的乌云还不曾完全揭开。如果你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人间,难道不觉得还有所遗憾么?更何况小哥还没成家,你还没看到自己的孙子。
一阵剧痛刺入了以洁心底,使得她必须咬着牙慢慢地呼吸,好将这阵疼楚压平下去。走开,不要来烦我,不要在我烦心伯伯的时候!走开,等伯伯没事了我再来料理你。走开!
但那片顽固的痛楚不肯走开,反而更显得清晰了。在她因等待而疲倦的心灵里,何妈揭开的往事像锥子一样地刺穿了她的麻木,开始以尖锐的疼痛来折磨她的知觉:
大哥是因为家琪怀了小哥的孩子才娶她的!他是在明知家琪爱的人是小哥的情况之下娶她的!是什么样的心态使他作出那样的牺牲呢?天,他爱家琪爱到那种地步,不惜以婚姻来保护她的名节,以及她腹中的胎儿呵!而她竟然还敢奢望……竟然还敢假想……
胸中传来的剧痛逼出了她满面的泪水,使得平浩万分不忍地拍了拍她。
“伯伯不会有事的。”他柔声安慰,虽然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你还这么虚弱,当心把身体弄坏了!要不要先躺下来?”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在长椅上侧着身子躺下,伸手抹去了泪水。温柔的大哥,体贴的大哥,善于照顾人的大哥呵!今天稍早,当他来找她、来向她解释那则谣言的时候,她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有了转机,曾经以为那表示他愿意为她开放他自己。然而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大哥之所以来找她,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家人因谣言而痛苦,因他的背负而悲伤……
她紧紧咬住了牙关,脑子里又是一阵昏眩。时间过去多久了?他们把伯伯怎么样了?每一听到开门的声音都使她惊跳,而壁上的时钟嘀答嘀答地走个不停……
终于,加护病房的门开了。以洁不顾一切地坐了起来,而后捧住了自己不断旋转的头。那个中年的大夫轻下了口罩,还没说话先发出一声叹息。
“很遗憾,”她听见那个声音在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
不!以洁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上是整个宇宙都绕着她旋转了起来。声音逝去了,颜色逝去了,大哥扶着她摇晃的手臂也逝去了……
她跌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一阵忙乱之后,以洁被妥妥贴贴地重新安置在自己床上。平浩坚持她不可以再参与任何善后的活动,甚至还让玉翡陪在她身边。在身上盖着厚毯子,床边吊着点滴瓶的情况之下,她昏昏糊糊地又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何妈端着稀饭和小菜上楼来,将餐盘放在床头小几上,默默无言地扶着以洁坐了起来。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现实这才重新进入以洁脑中。一阵空茫的疼痛使她眼眸中倩不自禁地注满了泪水。然而她的痛苦并不真切。怎么可能真切呢?那只是医生的一句话,而她甚至还没看到伯伯的尸——身体!
“吃点东西吧,小洁。”何妈舀起一匙稀饭送到她口边。
以洁食不知味地吃着,脑子里同时想着伯伯和大哥,竟不知道去思索哪一个能让她好过一点。
“何嫣……”当何妈已经收拾碗盘准备离开的时候,以洁别了老半天的问话终于溜了出来:
“大哥他们之间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何妈收东西的手顿了一顿。“刚开始并不晓得,是后来听到你大哥和守谦吵架才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又没有问!”
“我有啊!”激动之下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在一阵昏眩之中躺了回去:“我问过——”
“你问的是家琪是怎么死的,这和她怀谁的小孩没有关系嘛。”何妈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不怎么放心地拍了拍她:“而且我本来答应你大哥不说的。如果不是守谦闹得太不像话,我本来也不想说的。人都死了,这种事还说它干什么?”
以洁哑口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她在床上又躺了两日。平毫和守谦在她清醒的时候从不露面,想必是在忙伯伯的丧事罢。守谦或者是因为往事被揭开了不好意思见她,但大哥又何至于连看她十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呢?是不是他的罪恶感又开始作祟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