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花是艳红色的。有这粉红色的花心。它旁边有白色和粉红色的各色矮牵牛,混得很漂亮。」
雪岚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和叶子,一个已经憋了一整天的问题终于蹦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呢,魏伯渊?我实在不明白。]
「我没说过吗?我觉得自己对你有责任。」
雪岚咬住了下唇,不明所以地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就为了这个缘故吗?这么说来,我对你而言是一个负担、一项义务了?」
「本来是的。」
「我不喜欢这样!」雪岚突然间爆发了:「我不要人家同情我,可怜我!」
「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他淡淡地道:「我并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因为同情你才为你做这些事情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
他沈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需要原因吗?重要的是,你现在需要这一切,对不对?]
「可是——」
「走吧,雪岚,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站了起来,扶着她上了车。他一路上非常沈默。而雪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个这样神秘而复杂的人呀!她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而且,很明显的,他也是个不轻易表白自己的人。即使如此,在她的内心一角,雪岚竟已奇异地开始信任他。是这点奇特的信任,使得她不特别去在乎他那未曾出口的答案吧?她困惑地摇头,全不曾注意到:车子已在她家的门前停下。
魏伯渊扶着她下了车,为她按了门铃,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天见,雪岚,」他简单的说:「我明早九点半过来接你。」
雪岚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他脚步声已然远去。同时林妈在她身后开了门。她听到他的引擎响起,渐渐去得远了。
第三章
困草
第二天早上,门铃响的时候,林妈正在清扫楼下的房间。她开开心心地应了门,很热心地招呼着魏伯渊:[请进,魏先生,雪岚大概在楼上房间里。我去叫她。」
但雪岚并不曾留在自己房里。相反地,她坐在花厅里等他。因而一听到门铃声响,她就向前头走来了。然而平日里走惯了的地方,今天却突然多出了一些阻碍。在雪岚还未发觉不对以前,她已经踢上了林妈留在路上的吸尘器,一跤向前跌出。雪岚惊叫一声,而后重重地撞上了一堵男性的、厚实的胸膛。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她,一个低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雪岚,你没事吧?]
她惊魂甫定地点了点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身体和她这样接近,她可以清楚听见他急促的心跳。他被她这一跤吓着了!这个认知使她心底升起了一丝秘密的欢愉。然而他所遇见的,是她的盲眼生涯中最可怕的一个部份——未知的危机,他当然应该害怕的。事实上她自己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噢,天,如果她不是这么急于向他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只会待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呆的废物,因而一听到门铃声就冲了出来,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
「天哪,雪岚,我……对不起。」林妈急急赶了过来,声音里充满歉意:「我以为你在楼下的。我要是早晓得你已经下楼来了,就不会把吸尘器留在路中间,也不会害你摔跤了!]
[不要紧的,林妈,只是一个意外。雪岚也并没真的跌跤,别放在心上了。」魏伯渊安慰道。林妈咕咕哝哝,一面收起了吸尘器。
「可以走了吧,雪岚?」
她点了点头,感觉到他的手过来扶住了自己,一路向外行去。这又是一个艳阳天,温暖而不懊热。雪岚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对着他微笑,仲春湿润的微风吻上了她的脸颊,将她印花的长裙吹得贴在她修长的腿上。
[我今早替你打了几个电话,帮你在盲哑学校的点字班报了名。我还替你申请了一只导盲犬。不过这种狗一向供不应求,所以大概还要等一阵子。」他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说。
雪岚忍不住笑了。「你好像恨不得在一天之内就把我的生活全翻过来似的。]
「既然你自己不做,当然只好我来做。」他镇定地道。
雪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后一个问题突然在她脑子里浮了出来。「喔,天,我都忘了!」她低语:「我妈妈……我妈妈绝对不会让我养狗的!]
「导盲犬并不是一般的狗——」
「对她来说可没有差别。」
「但导盲犬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生活啊!有了导盲犬,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去走动,不必有人陪伴,也不必害怕迷路跌跤什么的。举例来说,如果有了一只导盲犬,你今天早上就不会去绊到那个吸尘器了。」
她抿紧了下唇,忧郁地摇了摇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还是不会让我养狗的。」
「再说吧。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她呢?」
「恩,她到高雄办事去了,明天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对了,雪岚,你应该开始做点运动了,导盲犬的个子都很大,要想使唤它们,可得真要有几斤力气才行。」
雪岚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不会有用的,她知道。她的母亲外表虽然纤弱,意志力可和钢铁一样的顽强。她绝对不会让我养狗的。即使一只导盲犬可以给我全新的生活……雪岚甩了甩头,将这悲伤的念头扔出脑海。至少我还有今天……是的,至少我还可以拥有今天。
而这一天是这样的美好。魏伯渊带她到了一颇负盛名的美容院去——资料是林妈提供的——因为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客人。美发师很细心地为她剪出了一个漂亮的发型,沿着脸颊修剪下来的发线衬出了她优美的五官,以及她纤细的颈项。虽然她自己看不见,但是魏伯渊的赞美使她相信自己是美丽的。
而后他们去吃中饭。有了昨天的经验,她今天上街吃饭的时候来得自然多了。而整顿饭里,他们都聊天聊得非常开心,谈论着各自喜欢的诗词和小说。他的专长偏向西方历史,现代诗读得比古诗多:但当雪岚谈到苏东坡和晏几道时,他也带着极大的兴趣来和她讨论:当他谈到目下西方世界的文学倾向时,她也兴致高昂地和他说个不休。而后餐厅里播放的古典音乐又引起了他们对音乐的讨论……雪岚不记得自己曾经和谁说过这样多的话了,奇怪的是她居然觉得自己聊得欲罢不能。魏伯渊似乎有着与她相类的感觉。因为吃过饭后,他们在餐厅里一直待到下午六点。然后他笑了:「我们是在这里再吃一顿,还是换个地方去?」
她完全忘了时间的飞逝。他们吃饭、聊天、听音乐,然后他载她去兜风……一直到过了晚上十点,魏伯渊才送她回去。
「谢谢你,我玩得好开心。」雪岚对着他微笑,温柔地拉着他的手。既然他整日里都挽着她行动,这样的接触对她而言,已经和呼吸一样的自然了。
「我也玩得很开心。」他认真地说:「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而且很有深度。你为我开启了另一扇窗子,使我得以用另一种角度去观察事物。这对我而言也是很不寻常的。我也要谢谢你,雪岚。」
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话使她想哭。雪岚低下了头,突然间感觉到他环住了自己的肩膀。雪岚的心跳突然加快。在这一刹那间,她强烈的意识到他的体温,他的接近,他男性的气息。整日里环绕着他们的、温馨而愉悦的气氛突然间变得紧张了。雪岚微微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