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几年以来的第一次,过往岁月开始一幕一幕地在她脑中重现,与思亚不断交
叠,不断比较。
这样的回忆对她而言,不可否认地带着痛苦,但是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这是
一个非有不可的过程。徐庆国在她的记忆中埋藏得太久,是她以崭新的眼光和心
情重新检视他的时候了。
在这样的心情底下,她和思亚在一起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谈到徐庆国。而
这种谈论使思亚紧张。他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他说:月伦肯谈论过往是个好现象
,可是他的感情拒绝听从他的头脑。月伦出院之後的第四沆,思亚终於忍不住发
作了。
那是在晚餐过後,月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思亚很自然地跟了进去,坐在
床上和她聊沆。唐大汪在旁边绕来绕去,唐小汪则跳到床上和她玩。这几天下来
,小炳巴狗已经很习惯她的存在了,成天和唐大汪争取她的注意。月伦试着左拥
右抱,可是背上的刀伤使她难以如愿。
“伤口又痛了吗?”思亚关心地问,注意到她很不舒服地狞着眉头。
“光是痛的话倒还好,问题是它开始愈合,又刺又痒的阒厌极了。”
“忍耐点吧,过几天就好了。”他只好这样安慰她:“幸亏只是皮肉之伤。
要是伤到脊椎可就糟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吓成什麽样子!”
想到那千钧一发的情状,月伦还忍不住要颤抖。“幸亏大鸟他们都没受伤,
否则我──”
“嘿,嘿,不是说不要再去想了吗?”思亚连忙打断了她:“事情反正都过
去了!徐庆家再也没有办法伤害任何人,”
月伦紧紧闭了一下眼睛,抗拒着记忆中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我并不──
希望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低低地说:“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呀!徐庆国
的死亡或者和我并不相干,但徐庆家┅┅”
“月伦!”思亚怒喝,唐小汪吓得从床上跳了下去:“不要再说了啦!你这
种罪恶感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根本是那小子咎由自取,不要这样乱用你的同情心
好不好?”
“你说我乱用同情心?”月伦的脾气也来了:“你自己才是冷血动物呢!不
管怎麽说,徐庆家只是杀人未遂,法律上──”
“我管他什麽见鬼的法律不法律!”思亚吼道:“那小子已经疯掉了你不知
道吗?难道你宁可他关上几年再出来找你算账啊?谢谢!大鸟说他要是再去陪你
上一堂托福,他就要尖叫了!我也一样!所以省省你那见鬼的人道主义精神吧!
神经错乱了就是神经错乱,对别人有威胁就是对别人有威胁,那小子跌断了脖子
我他妈的高兴极了!他那个神经病的哥哥死在外岛我也高兴极了!我才不管他们
有什麽地方值得同情,只要他们离你远远地再碰不到你一根汗毛,他们是怎麽死
的我他妈的才不在乎!冷血就冷血,他妈的我就是这麽冷血你要怎麽样?”他旋
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月伦惊愕地伸出了双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麽,房间的门已经“砰”一声在
她眼前关了起来,而後她听到客厅的门开了又关,显然思亚已经冲出去了。这是
什麽跟什麽嘛?打从他们认识以来,思亚什麽时候跟她发过这麽大的火,还发得
──完全莫名其妙!月伦又生气,又委屈,忍不住鸣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怎麽了,怎麽了?”朱雪德听到吵架的声音赶过来,却被月伦给挡回去了
。“没什麽,唐妈妈,我和小五有一点──意见不合,”她抽噎着说:“您让我
静一静好吗?”
朱雪德很明显地还想说些什麽,却终是什麽都没有说,只莫可奈何地摊了摊
手,便叹着气走出去了。
月伦哭了个天昏地黑,也不知道那来的这麽多眼泪。或者是想将这麽多日子
以来累积的委屈、愤怒和恐惧一次哭完罢?唐大汪和唐小汪很着急地在一旁探头
探脑,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安慰起,最後只好缩在房间一角去垂头丧气地蹲着。
乱七八糟哭它一顿之後,月伦觉得心情好得多了,这才开始擤鼻涕,擦眼睛
,将心思调回思亚发的脾气上头去。她的心思在沈思中渐渐透明,思亚细微的言
谈和反应也逐渐在她脑中积聚成形,使得月伦懊丧地叹了口气。真是的,她怎麽
会早没看出来呢?小五是在吃徐庆国的醋。她实在应该更细心一些的。只是小五
一向那麽乐观,那麽自信,而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得够清楚了,
以至於忽略了小五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话说回来,她能怪思亚有这种感觉麽?这些日子里,她确实谈徐庆国谈得太
多了。也许,他在她的心中确实已经盘桓得太久了?但这应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
了罢?为了她自己已经成长的内在,也为了她而今深爱的男人。徐庆国属於过去
──也应该永远只属於过去了。无论是她对他的情感,还是他留给她的记忆。
但是,在她将过往岁月抛开之前,有一件事她必须先做:那是她欠自己的,
也是她欠徐庆国的。而,这个债已经拖欠得太久了。
她静静地站起身来,想着该如何向唐伯伯和唐妈妈开口,最後终於决定留一
张简短的纸条子。她不想面对朱雪德善意的询问和安慰──还不想。
静静地将她写妥的纸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月伦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唐家。不
知道唐小汪好奇地跳上了桌子,对着纸条又闻又嗅,猛然间打了个喷嚏;白纸被
吹得飘离了桌面,飘呀飘地飘到沙发底下去了。
半个小时之内,月伦已经上了往新竹的中兴号。背上的伤又开始发痒了,月
伦只得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肩。窗外夜色漆黑,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到了新竹之
後要住那里呢?她没有概念。只知道收束过往的意念强烈得她无法再等待,无法
再延宕┅┅
而她有多久不曾再到新竹来了呢?月伦屈指算了一算,而後难以置信地摇了
摇头。六年半!真的有那麽久了麽?她还清楚记得她上一次到新竹来──也是她
最後一次到新竹来,是大二的那个寒假,应徐庆国的邀请到他家去玩的;也就是
在她住在他家的那两天里,她见识到了:人世夫妻并不都是相互扶助、相互爱惜
的;而,对某些人而言,悲惨的婚姻生活并不仅止是相敬如冰而已,简直只能用
炼狱来形容┅┅
车身的停伫告诉她:新竹已经到了。月伦在车站犹豫了一阵,思索着要不要
等到明天。并不是说她有什麽忌讳,只是她不想空着手去看他。而时候已经这麽
晚了,要她到什麽地方买花去呢?更别说金纸和香烛了。
二十分钟後她住进了一家简陋的旅馆里,对着惨白的日光灯发呆。这个城市
里有着太多令她不快的回忆,她尤其无法忘怀;徐庆国那喝醉的父亲不顾家里有
客人在,抓过他母亲来就拳打脚踢的事实。一直到了现在她都还无法确定,那真
的是遗传性的暴力倾向麽,抑或只是耳濡目染出来的一种理所当然呢?
月伦摇了摇头,很快地否决掉自己的怀疑。那当然是遗传性精神病,不可能
会有其他的。她还记得徐庆国曾经是如何地温文儒雅,如何地浪漫多情┅┅
多情!是的,这一点她从来不曾怀疑过。她一直知道徐庆国是爱她的──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