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噘着嘴,不予回应。
“就如你所说,孙氏会屹立不摇,从大层面来看,你回孙氏还是比较有前瞻性的做法,把眼光放远一点,好吗?保住饭碗是很消极的态度,年轻人哪个不思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只要你肯吃苦,再加上你的工作能力,孙氏是你一展长才的最佳舞台。我想,孙氏提供的薪资报酬和多项福利绝对比其它公司能提供的要优渥许多,这一点你不能否认。”
“这是事实,我不否认。”她早清楚这个月起薪资就缩水了。
“相信我,总裁很有诚意,本来他想亲自和你见面,当面请你回公司上班。可是他行动不方便,这点请你体谅。”
她未怀疑他的说辞,可是也不愿回头。
“总经理,请你代我谢谢总裁的好意,不过我不能答应。我明天起就到同学父亲的公司上班,人家对我有义,我不能对人家不仁,我如果阵前倒戈,那就是忘恩负义的行为,请你也体谅我的处境。”
陈总经理从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中,意识到自己已无力挽回局面,只好问了她即将到任的新公司名称和负责人的姓名,说了些祝福的话便结束了会面。
☆ ☆ ☆
一星期之后,龚娅又失业了。
刘毓薇的父亲亲口告诉她,他已同意孙氏的挖角请求,答应放她回孙氏。
他所持理由和陈总经理的一样冠冕堂皇,就是鼓励她到大公司去,在稳定中求发展,一派为她设想的样子。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为自己时乖运舛的遭遇掉了几滴泪之后只能演出凤还巢,回孙氏企业上班来了。
两周来,她被繁琐沉重的工作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一直以能屈能伸的韧性面对接踵而至的工作挑战。
令她安慰的是,总裁的确如总经理所言,对她的态度比先前好很多,至少除了偶有微词,小训她几句之外,没有再乱发脾气,看起来正常多了。虽然变得沉稳自制的总裁从未当面以言词夸赞她,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工作一个月之后,她获加薪的待遇,这使她觉得今年的冬天一点也不冷。
然而阴霾多雨的天气却使轮椅上的孙劭学脚筋酸痛。
这天他一进办公室就板着脸。龚娅偷偷观察了他几眼,发现他的面部时有抽搐,她猜他身体不太舒服,一个多月的和平共处给了她擅作主张的勇气。
她到休息室里取出毛毯,无视于总裁询问的眼神,她将毯子覆在他双腿上。
他默默收下她的关怀体帖,虽然他心里还是气恼这个动作带给他的震撼。
“你昨天又跟罗杰见面了。”这个问题给了他的心一个出口。
“嗯。”她简答完毕又回办公桌前挑战自己的智慧。
深奥难测的双眸盯住她,他阻止自己再往下问。
“待会儿我就要离开办公室。”
这她不意外,经常是这样的,她知道他会先交代她一大堆工作,于是拿了纸笔回到他面前站着。
他果然又念了一大串待办事宜。
“我要到医院里打针做按摩的治疗。”他的脸色凝肃。
“喔。”心底涌现一片恻然,她犹豫片刻才问:“遇到这种天气你的腿就会酸是吗?”
才觉她的温柔声音如春风低吟,她却立刻破坏了这种感觉。
“总裁,你为什么不再使用拐杖呢?上次我看你用拐杖也能走呀,常常练习是不是比较好?”
“够了!”他仓皇地打断她。“不要因为我加你薪水就表现出额外的细心体帖,请你做好分内的工作就好。”
她微微一震,慢慢转过身子,强忍不以言语顶撞他的冲动,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她还不停地转动眼珠,企图稀释眼眶里的泪,不让它流出来。吸了吸鼻,她继续工作。
他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提起拐杖一事便扯到他胸口的创痛。她愤而辞职的当天,他是鼓足了勇气才愿意拄杖的,然而她才离开他的视线,他就因逞强地跨出一步而摔倒在地,那一摔又摔碎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点意愿──站立而行的意愿,力不从心的狼狈使他感受到空前的委屈和自卑,更甚于宋圣雯拂袖而去带给他的屈辱。
她看见他的脸又抽搐了,而且持续着。
“你怎么了?”她又趋上前。“很疼吗?”见他说不出话来,她立刻在他身旁蹲下。“我帮你揉一揉,好吗?”
他忍住痛楚抓住她就要碰触到他双腿的手。“够了,你做的已经够了,听懂了吗?”他的声音里揉合了酸楚的释放和甜蜜的轻颤。他急于摆脱抓住她所带来的悸动,却是沉溺在那分窒息的感觉里,久久不曾放掉她的手,强压住伸手去抚摸她娇憨容颜的冲动。
盈满痛楚的眼眸教她看得更不忍心。“帮你按摩一下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还是──你觉得我这么做逾越了秘书的权限?喔,”她自觉恍然大悟,立刻抽出手来。“我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对不起。”
她才要站起身就被他拉回。
四目相对的当儿,他桌上的电话铃作响。他如释重负地接起,摄心收神地听讲一番。
她虽不解他刚才何以有那种举动,仍楞楞地回了座位。
来电者是他的司机。老太太的健康检查要延长时间,所以司机要下午才能来接他去医院作按摩治疗。
“中午你陪我吃饭吧。”他说。这是她回公司之后,他头一回邀她共进午餐。
“我中午都跟大家一起吃便当,早上已经订好了。”
“中午跟我一起吃饭。”
“喔。”
他不是在征得她的同意,于是她立刻拨电话回企画部,拜托同事替她解决那个便当。
☆ ☆ ☆
再次,他拄起了拐杖。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忍受路人的异样眼光,他蹒跚地来到公司附近一家雅致的餐厅。
她一路没有帮他忙,只是放慢了脚步。进了餐厅入了座,她也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随他去点餐,他也没有问她想吃什么。
他吃得不多。
直到她的盘底朝天时,两人才有了对话。
“喜欢吃带血的牛排?”他问。
“我同学说这样比较嫩,比较好吃。”她少有享用牛排大餐的机会,刘毓薇请客时才吃。
“野蛮。”他的嘲讽因为搭配微笑,所以并未使她不悦。
“你吃不吃生鱼片?”难得她眼底有一抹狡黠。
他听懂了。“我们扯平了。”
“你以前应该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一段时日的耳濡目染,她也对他用起肯定句。
“以前?”扬着眉,他问得不悦。
“出车祸以前。”她喝了口水,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我知道你是因为出车祸,腿才变成这样的。”
身处公共场所有助于他控制自己的脾气。
“虽然你的脾气不太好,”她还是不知死活。“可是我觉得你很坚强,能把一间那么大的公司掌理得井井有条,业务还蒸蒸日上,你一定不是泛泛之辈。有父业可继固然是你的优势,可是有这种优势的人很多,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很多人把家业败掉了不但不思反省还怨天尤人。享受先人的庇佑时不知感恩,丧失一切之后才埋怨生不逢时。”
“为什么有这么多感慨?”他发现此刻的她,眼神充满智慧和平日不见的深沉。
“我觉得有很多人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有许多事是不需要计较的,因为没有意义。”
这些话轻轻触动他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