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们父子俩还是把话讲清楚吧。”
丁禹安抚了冯国琳,送走她之后回到饭厅来了。
汪洋直觉母亲是站在他这边的,于是应声坐回饭桌前。
“兴文,有些话当着国琳的面我不方便说,现在她不在场,我倒想表示点意见。”丁禹看着平日里一脸精明干练,此刻却愁眉深锁的丈夫。“其实汪洋说得也许不客气了点,但是认真讲起来,是我们在智光临终前逼他说了那么一句话,而那句话的确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并不是一点弹性都没有。”
汪洋感激地看了看母亲,汪兴文却感觉到妻子此番说话显得居心叵测。
“你明知道儿子爱的人是谁。”她又替汪洋说句话。
“是呀,爸,你从没反对过我和净非的事,你还去过她──”
“你谁都能娶,就是不能娶她!”
汪兴文再也无法躲避,他咬了咬牙,恨恨地瞥了丁禹一眼,然后无力地对儿子说:“汪洋,这是爸爸今生所犯的唯一一次过错。”
“爸,你想说什么?”汪洋不解。
丁禹知道自己终于逼出丈夫的真话了。
“唐净非是你的妹妹。”
“什么?”
汪洋猛地跳站起来,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而汪与文却以沉重的口吻继续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兴文──”丁禹必须故作惊讶。
汪洋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了,他也被这青天霹雳击垮,像一个快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物似的望着母亲,他颤着声问:“妈,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她含怒质问丈夫:“你把话跟儿子和我说清楚!”
汪兴文把那个夏日雨夜里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汪洋可怕的表情吓坏了丁禹,她扳住他的肩,用力搂着,仿佛想摇醒他。
“儿子,你别吓妈呀,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呀!”
“净非真的是我妹妹。”他固执地,暗哑地追问。看见父亲再次对着自己点头,他突然发出吼声:“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为什么?”
丁禹想问汪兴文另一件事,虽然她早知道答案。
“净非知道她是你的女儿吗?”
汪兴文知道唐净非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于是决定将所有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承认我调查过她的身家背景。”停了停,他解释了这么做的理由:“汪洋喜欢她,我不能不多了解她一点。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的罪行,我竟因此得知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叹了口气,他接着道:“我没脸告诉她实情,只能对她说,她高攀不上汪家,请她别再纠缠汪洋,她也答应我了。”
“爸,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净非?”无边的忿怒涌向汪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净非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了。
他恨父亲,好恨!疯了似的冲上楼,摔上房门。
丁禹追上前去。
汪兴文筋疲力竭地趴在桌上,他隐约明白了一件事──丁禹早就知道他当年犯下的错事。
第九章
昏昏然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了两个钟头,刺骨的寒风终于使汪洋一片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这时,他才感到心痛,那种宛如死神正朝自己逼近的疼痛。
一个念头紧紧地纠缠着他。原来平日道貌岸然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人,原来自己拥有的是这样一个隐藏着丑行和耻辱的家……
他又想起自己在少年时期无意间窥视到母亲和孟唐叔叔在一起的一幕。在或多或少发现了其中的隐情之后,他也曾对父亲寄予过同情与怜悯。
他怕母亲的行为终将被父亲发现而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尚未成熟的小心灵几乎无法承受那种折磨,但他能找谁来分担这分忧心?又能向谁倾诉去?
然而,多少年来,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长大后,他渐渐正视父亲是个重利轻情、寡言少趣的人这项事实,于是把同情和怜悯移到母亲身上。
很难理解当初父母亲是怎样结合的。
任他再怎么逃避,他也无法不想起另一个问题。
今后他将如何面对唐净非──他的妹妹?他心爱的女孩……
他还无法接受这项更残酷的事实。他是那么狂热地爱恋着她,而她也终于被他的诚心和痴情所感动;他还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就这么毁了,他情何以堪?
举起那宛如有千斤重的手,他按了唐净非家的门铃。
“汪洋?”唐净非应门。“你怎么来了?这么早,天都还没全亮呢。”
直觉告诉她,他出状况了。不,也许是整个汪家都出了状况,而这个状况与她有关。
她把一脸木然的他拉进屋里。
“外婆还在睡觉。”他不知该说什么,随口问着。
“住院,阿姨陪着她。”
“她怎么了。”
“感冒,年纪太大了,我要她住院接受治疗。”
“那──”
“你先别问外婆的事。”她打断他的话。“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去倒了杯热开水给他暖暖手。
“净非,我……”望着她,他吐不出更多的话。
想试探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上前抱住他。而他,在一番挣扎后,也将她拥紧了。
“我们好几天没见,你想我了是不是?”
她边问边将唇凑向他,整个人却一把被他推开。
“你──”
“净非,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似自言自语,说着揪心之痛。
她脸上的诧异消失了。
“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爸逼着你赶快跟冯国琳结婚,你反对无效,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心里难过,才会一大清早跑来见我?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在乎你要谁,只要我们能──”
“不,不是这样……”他猛摇着头,摇着已经碎了的心。“不是这样,我……我该怎么对你说呢?我──”
他说不出口。说不说出实情对她都已经造成伤害。他犹豫,他痛苦。
“你是要告诉我,我们俩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对不对?”她确信汪兴文已把自己的丑行对儿子坦承了,但她不确定汪洋知不知道她也清楚。
“净非,原谅我,我不该……”他红了眼眶,想起自己曾与她有过的肌肤之亲,他悔恨交加,发出对命运的不平之鸣:“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突然,他抱住她,仿佛死别一般,舍不得放。
“忘了我,求你忘了我。”他放开她,转身冲出门,留下一点也不意外却依然伤心泪流的她。
汪洋在和唐净非见面之后,大病了一场。病中昏昏沉沉的他,依旧喊着她的名字。
“汪洋,你还有我呀。”
丁禹守在儿子的病床前,煞是心疼。
汪洋对母亲的话浑然不知,病中的他饱受煎熬。
“唉,”丁禹长叹一声。“你怎么一爱就爱得那么痴狂、那么不顾一切?你这一点究竟像谁?是像我吗?这不是好事呀!痴情是要吃苦的,如果你知道妈这一生为痴情所受的煎熬有多深就好了,也许你就不会这么痴情了。”
她开始喃喃自语,也想起另一个痴情的人──丁孟唐。可是他的痴情为的却不是她。
想起他对吴兆兰用情之深,恨意顿时又覆盖了丁禹。
暂时放下儿子,她上小楼看丁孟唐去了。岂料根伯一见她就说丁孟唐失踪了,他已经找遍了汪家每一处,依然没见着丁孟唐的人影。
两天后,她被彻底击垮了。
丁孟唐投河自尽,颈上挂着那条有心型坠子的项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