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替古人担忧了。婚我都愿意结了,还怕什么辛苦?哪,不是我老母自己说的吗,我中意的她就中意!不结婚不行?好呀,我结婚,看她还想怎么样!”
互视片刻,她转身回座位,只思忖着:他到底有多爱自己的老婆。
轻轻的叩门声教何旭敏回过神,才发现手中书本一直敞在同一页。
“请进。”
她没料错,是舅舅。
“我看灯还亮着,猜你一定还没睡,所以才想跟你讲讲话。”
赵子扬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有睡前阅读的习惯,他从眼前这张脸上判断出,今晚她并未享受到阅读的乐趣。
“舅,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安静得有点离谱,所以才来找我陪你制造点声音?”
他笑着拉过椅子坐下。
“你是不是有时候也挺羡慕何钊的?虽然他把自己的手足形容得像魔鬼,但拥有一群为自已添麻烦的家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么说来,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人嘛,难免有不知足的时候。”感叹一声。
“舅,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气说话,老气横秋的。”她噘了下嘴,爱娇地。
“哦,是吗?”他刻意模仿何钊的口吻。“我才大何钊几岁,讲话口气怎么会跟他差这么多,是吗?”
“舅——”她微怏地拉长尾音,一点不甜。“你干嘛一直提何钊的名字?”
“喔,舅不是有意的。”他轻咳一声,再道:“只是觉得你心事重重。”
尽管赵子扬暗示得很技巧,把“心事重重”跟“何钊”连结起来,但何旭敏显然不认为两者有任何关系。
“不是‘心事重重’,是‘疑云重重’。”她这才合上书,在床上坐得更直一些。
“嗯,说下去。”
犹豫了好久,她才说:“那天我们不是跟何钊一起吃中饭吗?我去了趟洗手间,你记不记得?”
“记得。你去了好久,何钊还开玩笑说你是去生孩子。”眨了下眼,促狭。
“我在洗手间里遇到李舒蓓。喔,就是何钊的准新娘。我问她怎么也在那,她说她跟几个朋友在湘菜厅吃饭。我就告诉她,说我跟何钊在西餐部请合作伙伴吃饭,问她要不要去跟何钊打声招呼,她立刻就回我一句:不必。当时我觉得好奇怪,但是又不好意思问什么。不过,今天无意间撞见的一幕,更教人纳闷。”
她深锁秀眉样教赵子扬纳闷。
“撞见什么了?”
“我开车回家的路上,等一个绿灯等了好久,等待灯变颜色的那段时间里,不小心就看见旁边一辆机车后座上的李舒蓓。”她停住,好久才又道:“我会注意到车上的两人,是因为他们都没戴安全帽,后来才认出女的是她。”
“前面的骑士是男的?而他不是何钊?”
“嗯。”点头点得很犹豫,何旭敏觉得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幕,更教人纳闷。“不是何钊的男人骑车载她,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可是……可是他们那么亲热就不太正常了。”顿了下,她说:“等个绿灯都能亲嘴。”
赵子扬也蹙起了眉。他听外甥女提过,何钊结婚一事决定得很仓促,显然这对准新人之间的感情基础并不稳固。
“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无意间撞见的一幕告诉何钊。”
“你的犹豫是基于对老板的忠诚,还是基于对何钊个人的关心?”
对于舅舅的提问,她认真思索后道:“算了。他们已经拍好结婚照,喜帖也发出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钊也不是什么爱情良民,我不需要替他喊冤。”
“既然这样,你就把那一幕忘了吧,别让它影响了自己的睡眠品质。”他站起身,摸摸她的头:“可以睡觉了,晚安。”
“舅晚安。”
“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今天不想早点下班,回去养精蓄锐?”
“一道手续罢了,有什么好养精蓄锐的。我不打算提早回去,把工作丢给你一个人做。”
何钊在婚前最后一个上班日里,挨了一天才听到何旭敏说了句非关公事的话。
“我才不像你这么没良心。”委屈地,他埋怨一句又问;“你老板在今天结束快乐的单身生涯,你却到现在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表示?”她吓了一跳。“我有什么好表示的?筹备婚礼的过程里,我可是一点都没怠忽职守喔。明天送你跟新人入洞房之后,就算大功告成了,你还要我表示什么?”
“我要你……”
他停住话,从自己位子上站起,朝她的方向而行。然而他言语上不当的停顿,又吓得她也站起身。
“我要你答应今天下了班之后陪我随便去哪狂欢一晚,陪我一起哀悼。”
见她没反应,他发出哀求:
“拿出你的良心来,好不好?我真的很痛苦、很害怕,好不好?过了明天之后,我可能要独自应付很多想都想不到的情况,所以我需要找个人在今晚陪陪我,至少能协助我储备些勇气,让我勇敢面对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后天,明天的……”
“够了够了!”她出声。“结婚是喜事,你却害怕得语无伦次,真是笑话。”
“我在你眼里不一直就是个笑话吗?”他委屈而严肃地问。“说,答不答应?”
“你想去哪哀悼?”
“我开车,我们边开边想,好不好?”
吐口气,她点点头。
还没想好目的地。
何钊正在等候通过的路口,正是何旭敏撞见不该撞见的一幕的发生地。
“非礼勿视!”
何钊突然出声,吓她一跳。她的确正在看一旁那辆机车后座女子对骑士上下其手的一幕。
“我不看还有别人看。他们早浑然忘我了,要是怕别人看,还会在大马路上表演吗?”她不屑地哼了声。“你一定觉得这种事很平常吧?”
“又在暗示我是个好色之徒了?”他也哼,“我真搞不懂你对我的偏见是怎么产生的。你以为我真是那种逮到机会就吃女孩子豆腐的人吗?不管你相不相信,今天我都要告诉你,”侧头瞄她一眼,再道:“我对女孩子其实是有洁癖的,你别搞错了。擦了粉的脸我是从来不吻的,涂了口红的嘴,亲亲倒可以,女孩子涂口红我能接受,上粉就很假,看了就觉得恶心,根本吻不下去。”
“淡粉是一种礼貌,怎么会假呢?我脸上也有粉,假吗?”
她转头看他,但他没转头看她,因为绿灯亮了。
“看不出来有粉。”走了一段他才补看她一眼。
“哦,那就是我假得还满自然的?”
他笑一声。
“知道我最受不了我以前那些女朋友哪件事吗?”他出口问、出回答:“作脸。约会没话讲的时候,我通常会问:今天做了什么。最受不了的回答就是作脸。妈的,不作就没脸了吗?”
“人家一定是想暗示你,她为了取悦你所付出的努力。”
“还是别暗示的好。一说我就联想到我家那些女人满脸涂料的样子,老中青统统涂,轮流吓我。”
“你不知道美丽是要付出时间、金钱跟精力的?没有几个人是丽质天生的。”
“哦,是吗?那你呢?你也作脸吗?”
“偶尔也作,彻底清洁一下皮肤,顺便让自己放松一下情绪,是一种享受,我觉得。”
“那倒无可厚非。”
“哦,我作脸就无可厚非啦?该谢谢你对我另眼看待吗?”
“你不知道我打心眼心里尊敬你吗?”圣洁高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