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福思特正把她的生活方式破坏得七零八落。灾难每十年就要降临到她头上一次。她十岁时,母亲死于癌症。二十岁时,父亲死于中风。三十岁时,丈夫被心脏病发作夺去生命。
按她的思路,直到四十岁时她才会又失去亲人。然而现在她才是三十二岁--摩根?福思特就坐在那儿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将泪水挤掉,使心思回到现实中来。
“上帝呀,罗布,吃慢点嘛,”康妮说。“你想要爸爸认为你是头猪吗?”
“哎,我刚刚--”
“给怪兽喂食,”康妮和韦斯同声替他说完那句话。
莎拉对孩子们的玩笑报以一笑。罗布的胃口成为笑谈的材料,孩子们笑话他不是把食物倒进了无底洞(最爱用“怪兽的肚子”),就是讥嘲他吃的东西像是晨雾被太阳蒸发了似的,因为他吃了东西不认账,像哥哥那样苗条得像根竹竿。
她用饱含爱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她咬住嘴唇没笑出声来,将笑脸换成严肃的神情。“罗伯特,”她说,“我想你的那个朋友要送到外面去才行。”
“呃?”罗布口中塞满了马铃薯泥,模样显得有些惊慌。只有他惹麻烦时,她才叫他罗伯特。他咽下口中的马铃薯,说:“什么朋友呀?”
莎拉咬住嘴唇,才忍住未笑起来:“那个从你衬衣口袋里伸出个脑袋来的朋友。”
“你们看!”安吉尖声叫喊道,用手指着罗布衬衣上那截粗短的东西。
康妮厌恶地掉开头不看,杰夫离开罗布坐到桌子对面去,韦斯摇了摇头轻蔑地抿起嘴唇。一阵压住嗓门的低语声,从摩根就坐的那一端传出来。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视着那条小蛇圆溜溜的灰色脑袋,它正从罗布衬衣口袋里伸出头来,滴溜溜地窥视。那个细小的蛇头伸出来更多了,露出了颈部有一圈黄色。
罗布“哨”的一声放下手中的餐叉,将小蛇塞回口袋里。他抬头瞧了一眼莎拉,羞愧内疚臊红了他的脸。他将目光转向父亲,然后又转回到莎拉脸上。“真对不起,”他做了个鬼脸说。“我把它给忘了。”他没有多作解释,便离开餐桌走了出去。
罗布走开后,摩根迷惑不解地注视着莎拉。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餐桌上出现了一条蛇?显然,她一点儿也不惊恐难受,倒是强忍住发笑。她那湛蓝的眼睛,闪烁着欢乐的火花。
一会儿后罗布就回来了,向餐桌走来的半路上停了下来,转身到水池洗干净双手。“我把它放到菜园去了,”他嘟哝说,坐回他的座位上。
“谢谢,”莎拉说。“我相信它在那儿要快活得多的。”
罗布用眼角的余光斜瞅了一眼父亲,看他是否会说些什么话,然而摩根尽力忍住笑,只顾埋头吃饭。
以后再没什么插曲,吃完饭了,大家从饭桌旁站起来,桌上仅落有一丁点儿的土豆泥,安吉的餐盘剩有一点儿肉汤。仅几分钟的时间,足够摩根吃一个星期的食物,便被一扫而光了。他已经忘记,要给孩子吃多少东西才养得大了。
这可是一件要好好考虑的事。他自己从来很少煮吃的,如果他和孩子们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得雇请一个厨师才行,还得雇一个管家。
“今晚轮到谁收拾厨房?”康妮问道。
“莎拉,”杰夫说。
“不,莎拉轮过了,”莎拉回答说。“莎拉昨晚做过了。”
由于相信轮流值日的事会解决好,厨房会有人收拾干净的,莎拉提起那只装有青菜豆的桶--青菜豆是孩子们今天早些时候摘的,悄悄溜到装有护板的屋后走廊掐豆子。
走廊通到屋子东边一半的位置。今天这样的傍晚,这儿真凉爽。这是个避开摩根?福思特的好地方。那个男人把她的心魂全给弄乱了。
莎拉将一个小桶放在身边装豆筋,膝盖上放个碗装要吃的青豆片儿,开始掐起青豆来。这个活儿使她得以自由自在地想心事。
摩根?福思特来这儿领回他的孩子。这使她的心隐隐作痛,想要恨他,却又恨不起来。他是他们的父亲,而且他们喜欢他。他们理应跟他生活在一起,他们需要他。每个人都需要有个父亲。
在摩根?福思特面前,她心儿狂跳,呼吸不畅,是害怕失去孩子们的缘故。但她身上那些久已忘却了的女人的隐私部位,燥热阵阵,酥痒颤动,这却是“害怕失去孩子们”那个原因解释不了的。
门帘吱的一声开了,莎拉挺起身子,见是安吉,又放松下来。安吉来到莎拉身边,坐在地板上,将她的碎布片做的洋娃娃伊丽莎白?安放在一个膝盖上,她的棕色绒毛玩具熊金格尔斯放在另一个膝盖上。
莎拉闭起眼睛,动手掐另一颗青菜豆的豆筋,一边倾听安吉与她那两个不会做声的朋友的感情交谈。厨房里传来一阵餐盘磕碰的叮当声,韦斯与杰夫为那个汤碗该放在洗碗机的底格还是顶格的争吵声。
安吉开始细声呀呀唱起来,不久唱歌声被狗的吠叫声淹没了。莎拉张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原来是康妮和罗布在后院掷飞碟玩,那两只德国牧羊犬克米特和皮吉小姐,向上伸展前肢想要接住飞碟。
罗布将飞蝶飞掷过康妮的头顶,克米特觑准时机,咬住飞在空中的塑料飞碟,飞跑而去,两个孩子和皮吉小姐尾追过去。两个孩子和两匹狗绕房子奔跑了两圈,孩子们才设法赶上克米特,从它口中取回飞碟。
失去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声,这幢房子会变成什么样呢?现在已记不得,他们来这儿之前房子的情形了。加利活着的时候,整天外出工作,莎拉孤零零一个人在家里。但那时她丝毫也未感到孤独,她有鸡儿要照看,有菜园要管,好多好多的家务活儿使她整日忙乎乎的。晚上,加利会回到家里来,有人与她一道分享快乐的日子,分享她的生活,这使她心里有安慰和依托。不,那时她决不孤独。她手脚勤快,心里充实。
现在,孩子们离去后,她要干的活更多了。从前,她没有养马和那匹奶牛,也没有养狗。现在的菜园是从前的三倍大。不错,今后她会更忙的。但她却已经感到孤独钻进了她的心里。
这是一种新产生的心绪,与过去的完全相反,令人不快。她将这种念头抛到一边去。然而,一旦孩子们离去后,这种心绪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趁着孩子们还在这儿,她要珍惜每一分钟才行。
她将停歇在鼻尖的一只苍蝇赶走,伸手取另一片青菜豆来掐,这才惊奇地发现桶空了,青菜豆全掐完了。
就在这时,门帘又吱的响了一下,韦斯和杰夫走出屋子,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父亲。摩根朝她点了点头,跟着将目光转到安吉身上,她仍然坐在地板上,默不作声。安吉怯怯地侧身靠紧莎拉的大腿,仿佛要寻求保护躲避他,莎拉见他咬紧下颚,眼睛显得更黑了。
“太阳落了,”韦斯告诉莎拉说。
“是呀,”杰夫说,“到干活的时间了。”杰夫似乎在父亲面前变得自在轻松了。
但安吉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才行,还需要一点点帮助才行,只有莎拉才能给予这样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