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欢欢呢?”奇怪了,刚才不是还在这里嗫嚅的吗?怎么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她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欢欢?”
神经不是普通大条的烙威搔搔后脑勺,总觉得独自杵着是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 ※ ※
第二天,阳光灿烂的早晨,他在校门口遇见了欢晨。
“欢欢!”他冲过来打招呼,大而化之地忽略了她眼底的伤怀。“对了,昨天你……”
一提到“昨天”,欢晨小脸一黯,说什么也不愿让那难堪再现。
“昨天的事算了,我们都别把它放在心上。”她抢道,堵住他的嘴。“学长,我们还会是一辈子的好哥儿们,对吗?”她小心又慎重地寻求保证。
当不成他的情人,就当他的朋友,她的心愿可以很小很小,以便容易实现。
“一辈子”的“好哥儿们”?烙威心头不期然地一沉。
她不是要作爱的告白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和他当哥儿们?那他纯纯喜欢她的少男柔情怎么办?
怅然若失袭上心,使他忽略了欢晨语中的不对劲。他干笑着。哈哈,原来人家可不是要找他告白,欢欢只想当他一辈子的好哥儿们而已;告白是他自己平空想像的。哎呀,糗死人了,他也太会作白日梦了吧?
糗大与惆怅的感觉交会在心中。他们沉默地前进。春季的校园里,落英缤纷、如此美丽,但烙威却有种直觉,像遗失了欢欢给的珍贵宝物,也像被下了紧箍咒。
这个紧箍咒,束缚了他对欢欢的真心真意及绮思遐想,竟挣脱不得。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川流不息的车阵壅塞了南来北往的交通干道。
二十世纪末偏偏是个暖冬;即使到了十二月天,下了班的人们还是很喜欢在街上溜达;大城市的交通,镇日都处在颠峰状况下。
纪欢晨驾着银白色的小型房车,卡在车阵中动弹不得。
纤指不断地轻扣方向盘,细致柳眉微微蹙起,水眸不时地瞥向时钟方向,显示了她隐藏的不耐。
“怎么塞得这么严重?”十分钟只前进五百公尺,她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富宫粤菜厅?
“快快快、快快快!”口中念念有词,她把饭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算了,干脆先打通电话过去,告诉他们,她会晚点到吧。
柔荑才摸上手机,莫札特悠扬的电子乐声便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纪欢晨。”按下通话钮之后,她自报姓名。“请问哪位?”
“是我们。”电话彼端,传来纪氏夫妇慈爱的声音。“女儿,你在哪里?”
她眉心一舒,口吻柔化成爱撒娇的宁馨儿。“正卡在路中间,动弹不得。”
“在台湾,塞车是家常便饭,耐心点!”纪父朗朗笑着。“最近好吗?”
横越海洋、带着海水碱涩味道的电话线,是他们沟通亲情的工具。
纪家早在欢晨还是个小娃娃时,便移民至美国,事业重心也一并转移。对纪家而言,“家”坐落在异邦;至于住在台湾的欢晨,才是远游不归的孩子。
“还好,跟往常一样,没有多大改变。”她的唇角弯出了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无奈,这才想起太久没问候父母,真是太不体贴亲心了。“你们好吗?”
“就是有千般好,”纪母意有所指地说着。“女儿也不在自己的身边啊。”
欢晨脸色一僵,无奈与歉疚同时在心里扩大。
“老婆,你怎么三言两语就现出原形?你这样,以后女儿接到咱们电话,都会把它当作债主躲掉喔。”纪父打趣地说着。
虽然语调轻松,欢晨还是听出了他们的思念。沉默半晌,她才轻声说道:“对不起。”父母在,不远游,而她却总是离他们远远的,只因为一个男人……
“只会说对不起,有用吗?”纪母温和地抱怨。“你是我们的女儿,可我们都快忘记你的模样了,什么时候才肯回来让我们看一看你?”
“呃,这阵子,我还在忙……”一想到要推搪,她就头皮发麻。
“忙?”在女儿的专情行事历上,有哪天不忙?又有哪天离得开那个她心之所系的臭小子?“当初不是说好,只回台湾念三年高中?结果你大学毕业都两年了,却还没有归队的打算。”早知道会冲不破情关,当初就不该让她过去台湾,弄得现在还没得到半子,女儿就形同挂失。唉!
“欢晨,虽然纪氏有你义兄主持大局,但也不能老是这样,就让他一个人去忙。”纪父以实际的考量点醒她。
本来还指望专攻财金的女儿,能和义子共同担起纪氏企业的责任,哪知道她竟大材小用地窝在摄影工作室,这都是因为某人的缘故……唉!
“我……”欢晨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只能说那句老话。“对不起。”
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以这句话带过。让她迟迟未归的,是惆怅情事,但一直都处在混沌未明的情况,连她自己都觉得有口难言。
“执着不是坏事,但固执就未必是好事了。”纪母语重心长地说着,迂回绕弯地想要使她领悟。“很多事,都得端视缘分。”
虽然没有点明主题,但线上三人都心里有数,只是有些话,真的不好开口。
他们夫妇俩原本也不能明白,女儿为何执意待在台湾。直到有一回前来探望她,见到她声称为“好哥儿们”的男人,这才知道绊住她脚步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了解爱。从女儿望着他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已动了真情。只是,那个男人还不定性,感情上简直是个浪子。欢晨等他,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缘分哪……”欢晨无意识地低吟,她也知道,等待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比任何人更不能明白,她和他的牵扯为什么会持续到今日?
不是早该断了线吗?不是在告白失败之后,他们会渐行渐远吗?为什么当初拒绝的他,还是时常若无其事地跟她联络,拖拖拉拉的也过了好几年?
他勤快的联络,使她的情意断不了根,反而从青涩的少女恋慕转化为成熟的爱情,让她更加离不开他身畔,即使只是以“好哥儿们”的身分存在也好。
“欢晨?”她良久的沉默,让纪母有些担心。
“我还在。”匆忙回神,她给了个哄人心安的答案。“我会有分寸的。”
如果有的话,她就不会执迷不悟至今了。纪父以总结的口吻说道:“我要你知道,我们爱你,并且希望你承欢膝下,而不是追逐像风一样的影子。”
断线后,欢晨百感交集。她机械化地踩着油门,跟进小小的距离。
不到半分钟,铃声再度响起,看着熟悉的来电人名,她已经无法热情的招呼。
“欢欢,你动作好慢,你人在哪里?”吊儿郎当的嗓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她悄然一叹,可以从这充满跳跃音符的嗓音中,想像声音主人的模样。他必然是一身劲装,嘴角噙着让她心痛的恣情笑意;他老是踏浪而来,乘风而去,谁都难以捉牢……既然如此,那她还能对他有什么希冀?
“欢欢,怎么不说话?收讯不良吗?”他的背景音乐,是粤菜厅的吵杂人声。
“我在。”她提不起精神地报出所在位置。
“大家都在等你开饭,快点过来哟。”他说道。在收线之前,神经比桥墩更粗壮的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细心叮咛道:“对了,在看到台电大楼时,要往“尾戒方向”转弯,才到得了。记得,是“尾戒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