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艳阳下,两匹神骏的黑马一前一后地在窄隘的道上飞驰。
达达的马蹄声,清脆悦耳地响遍整座山岩,快烈的马速,使骑士的衣衫鼓了风似地扬起。
为首的男子,眸子是莹亮的碧色,未绾的长发迎风翻飞,衬着朗俊的五官轮廓,使他全身上下充斥着狂放不羁的气息。
他强健有力的双腿夹紧马腹,恣意地纵驰着。那笃定的神采,仿佛他是这山林的主宰,而他唇畔不经意的笑弧,自信而雍容,足以软化每个人的心房,却也是死敌者一心想挥掌拍掉的可恨表情。
岩壁上,一个青衣男子收回眺远的眼目,对着身旁几个粗汉子吩咐道:“目标来了。”他望着远方那得意飞扬的身影,再瞧瞧横在眼前的千斤巨岩。语带兴奋地说道:“好好儿地干,只要做掉了目标,爷儿自会重重地打赏!”
“是!”众家汉子齐声应道。
青衣男子摆着手,继续观察那两名骑马的年轻男子。
当他们来到预定的位置,青衣男子的手掌猛然一插,众位汉子吃力地推着巨石,将它推离暂时搁置的凹陷之处。
前方被伐木除草、铲成滑溜的九尺通道,让巨石毫无窒碍地往下冲去,那轰隆轰隆的巨响,和千丝万缕、难以察觉的微妙箫音在山岩之间回荡着。
待两位骑士闻声抬起头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巨石的暗影已映在他们的眸心,预告着死亡脚步的逼近;骏马儿惊骇异常,昂首嘶啼着,毫无预警地抬起前腿,腾起马身,猛然跃起。
两个没有防备的骑士经这么重重一颠,宛如破败的布娃儿,被狠狠地抛向半空,失速地朝崖下坠去;随后而至的圆滚巨石,更是紧紧跟随着他们弹落的方向,给予第二回合残忍的重击。
“啊——”惨嚎声响彻云霄。
半晌后,鸟鸣瞅瞅、溪水潺潺,又是一片美丽的宁静。
“好,干得好!”领众的青衣男子满意地大力鼓掌。从那么高的崖边坠至满是尖刺奇石的溪涧,再被巨石追击,必死无疑!“你们跟我回去找小王——”不妙,他差点说溜嘴了。青衣男子整了整脸色,威风道:“跟我回去领赏钱!”
“谢爷儿!”
一行人从容离去。他们才移走半步,一块原先被他们的身量遮住的石碑随地显露出来。
那碑上怵目惊心地镌刻着:万劫崖——坠崖者如历万劫、永无生天!
第一章
万劫崖边。
刚经历过一场致命追击,大难不死的司将淳,徒手握住强韧老藤,而青史贤则落居他之下,仅以一段纤薄的衣带,岌岌可危地攀着求生的希望。
在他们身下的,是湍急的溪水与可怖的利石,仿佛张牙舞爪地威胁着要吞噬他们的性命。
“好一个山明水秀的灵性之地!”悬在半空中的司将淳逸出赏味的惊叹。他谈笑若定,碧眸摺照闪着,结实有力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挽着藤蔓。
危殆的情势并没有骇着他,他也不急着施展轻功返回四平八稳的崖面,反而闲适地悬在空中,绽开一抹莫测高深的邪笑,左顾右盼。
“别在那里假作风流了,快把我拉上去!”青史贤被他不疾不徐的态度恼得哇哇叫。
“急什么?游山玩水可是人间至乐啊!你想,有多少人能有幸被吊在这人人闻之色变的万劫崖边?”司将淳故意荡了荡藤蔓,享受在危险边缘滑行的刺激快感。
“难得契机,你不会想把它往门外推吧?”
那陡然下降三寸的高度,让青史贤大惊失色。
“哇,我要掉下去了!爹爹、娘啊,没给你们留个种是孩儿的不对,你们两老趁着还年轻,多喝点十全大补汤,加把劲儿也许还能传香火……”他胡乱喊叫着。
“吵死人了!快闭上你那张大惊小怪的鸟嘴。”司将淳冷冷地薄叱道。
青史贤噤声,将头一低,望向溪涧,粉身碎骨的可怕幻想立即袭上了他。
“司将淳,你这该死的家伙!明明早就看见有人在石头上动手脚,干么要我跟你一起装作无知受劫的样子,掉到这个鬼地方来?”洞烛机先还落难,他真是太不甘心了!“我肯定是疯了才会听从你的话!”
“别让我再说一次闭嘴。”司将淳悍然说道。“你是想将磨难一次受个够,还是先躲过这回,然后再应付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什么意思?”
“让那些奉命来袭的人误以为我已死在万劫崖,接下来返京的旅程,挡路的障碍自然都不在了。”
“有道理。”青史贤想了想,随即明白。“哇!司将淳,你好诈,假死骗人!”
“是啊,那又怎么样?”他坦言不讳,实是因为他不在乎。“你听过哪个混蛋告诉你,我是以忠贞侠义自居?”司将淳嘲弄地说着。他从不奉行那套礼义廉耻的狗屁教条。
每想到这事儿,司将淳总要嗤笑天下众生。经书里的之乎者也有什么好?他是汉族与异族通婚之下的混血后代,幼时,京城里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儒生,无不绘声绘影地传述他的碧眸会招邪;饱读圣贤书的人,居然最会造谣生非,实在可笑!
他很早就对世俗礼教不屑一顾;人们愈是倡行劝人为善,他就愈不以当个好人为职志。
青史贤暗暗叫苦。拜才高招嫉的司将淳所赐,他们这一路上受到不少袭击,次数多得可与京城一年内的刑案相比拟。
刚开始大家一起过招还挺好玩的,可他们老是打赢别人,久了也没味儿,该是时候结束这种只胜不败的游戏了!
“说到底,我这身分惊人的青史公子之所以会挂在这里,还不是为你所累?”这下子他更有理由巴着司将淳不放了。“喂,你的轻功不是很好吗?快带着我上去呀!万一把我摔着了,当心青史家的列祖列宗都来找你索命。”
司将淳懒懒地低头看了那个哀哀叫的家伙一眼。
他不同情自封苦主的青史贤,一点点都不同情!长年的认识,已足以让他透析,在那吊儿郎当的笑面之下,藏的是高深的武学技艺,但这家伙偏是尊奉“宁可累死别人,也别累着自己”的可耻信条;现下他就是一脚踢掉了青史贤,他也绝不可能摔死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这时,上头幽静的山林里,已经没有巨石滚动的声音,人声也不闻半点,倒是一缕幽然的箫音在林间飘荡着,风情无限。
箫音?
司将淳露出兴味的笑容,似乎从他们策马进入山区时,箫音便没有停过。
若不凝神细听的话,只怕会错过这巧妙的声音,因为它隐藏得相当好,完全融入自然之中,似虫鸣,如鸟啼,随景幻变;甚至在巨石滑撞的时候,箫儿也被吹得急促紧凑,贴合着当时紧绷的气氛。
那不是早已写定的谱儿,而是即兴之作,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人,能有如此高深的乐学造诣?
略晓音律的司将淳决定去一探究竟。
“喂!这样吊着很难受耶,你快点想想办法好不好?”青史贤在下头叫着。
司将淳给他一个别有心计的笑容,然后朝悬着他的衣带狠狠一劈,裂帛声起。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随后跟上。”顿失累赘的司将淳,身子陡然轻盈。他腾身纵跃,眨眼间已上了崖面。
“哇,你好可恶!”青史贤往崖底坠去,振臂嘶吼着。
危急间,他袖口轻抖,疾速飞射出流线镖,系着天蚕丝的镖器卡住了崖边的岩缝,在他粉身碎骨的前一刹那及时将他牢牢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