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而存的勇气固然令人佩服、为爱而灭的气魄却教人胆丧。原来爱情这玩意儿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件锋锐的兵器,适合放在玻璃橱柜里观赏;一旦拿上手把玩,稍一不慎便会伤了他人,也伤自己。
跪在血泊中,望着再无生息的母亲,茫茫然的丁岩失去了至亲,同时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晚,救护车,为时已晚的呜咽声,划下了丁桂丝生命的休止符。
事实上,它也摧折了丁岩才刚萌芽的感情——只不过同样茫然的紫素尚未发觉而已。
※ ※ ※*
亲眼目睹一场夺命车祸,染上风寒的黎紫素足足病了七日才起床。
七日之后,家门外的世界已然变了个样。
她从报纸的头版广告中看到了丁桂丝的讣闻,才知道她原来是素负盛名的"丁氏财团"三小姐,整个丧葬的过程都由"丁氏财团"接手去做,报纸上提都没提丁岩这号人物。
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
病愈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去找丁岩。
她侧面得知,丁桂丝的丧礼,丁家人根本不让丁岩参与,就连披麻戴孝也不让,彻彻底底把他隔绝在外。
料想他会很难受,所以她不能撂下他不管。
好不容易瞒过了父亲那一关,她急急忙忙地跑到丁岩家。只见他坐在客厅里跟一个中年男人在谈事情,看样子很正经,所以她便站在门外,没敢立时闯进去。
飘动的风,把客厅里的谈话声吹送到她耳中。
"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了也很难过。不过,你要节哀!"紫素没见过的那个男人以长者的关怀,缓缓说道:"因为这件不幸的事就发生在家门口,我想你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看了也难过。所以,我就在没问过你意见的情况下,主动请示上头,看能不能把关于你的那部分企划提前开办。"
变得清瘦的丁岩并没有立刻答腔,缥缈的眼神里透露出他的心思正在远方飘荡。
"上头表示,如果你已有了腹案,随时可以申请资金出发。"
"谢谢你,巩先生。"良久之后,丁岩终于出了声。很难想像,才过没几日,他的嗓音已经充满沧桑之感。"这……正是我目前想要的。"
走,走得远远的,走离这是非圈,走离这连他的真实存在都会被恶意否认的孤岛,真的是他一心祈愿。
"那就好。年轻人,生离死别在所难免,你则耽溺在悲伤中太久,不值得。"巩先生站起身。"这样吧,你明天到公司那边,把一些相关的文件资料填一填、签一签。"
"好。"
待丁岩送走了巩先生,紫素才现身。
七日不见,经历过一场人生变局,年纪轻轻的两人竟不约而同有着宛如隔世之感。
"你来了。"丁岩淡淡招呼着,虽然不是刻意,但他语中已热度不再。
"嗯。"见他这般发自内心的冷漠,紫素也不知该应些什么。"节哀顺变。"
"哦。"
两人对立的沉默中,竟然充满了浓浓的尴尬。
"刚刚那个人是?"紫素手足无措,没话找话说。
"‘宏凯出版集团’的巩先生。"
"来吊慰?"
"差不多。"丁岩轻轻地丢下一颗炸弹。"顺便问我要不要开始摄影之旅。"
紫素呆立了半天:才慢慢想起这是怎么回事。
啊,丁岩之前说过,出版集团很欣赏他的才华,把他编入"关怀世界摄影专辑"的企划案里,愿意出资发饷供他到世界各地拍照。
世界各地?
而他刚刚答应了!
一种恐慌的感觉获住了紫素。"你要走?"
"嗯。"丁岩只有一字箴言。
好讽刺……当初知悉这个消息时,多开心;以为易了时与地,这还是个恒久不变的好消息。谁知才一转眼,好消息便成了他止痛疗伤的药方。好消息,"好"在哪里?
"那我怎么办?"紫素颤巍巍地问道。
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儿女情长未免为时不宜,但是紫素在极度慌乱之中,只能先出言留住他的人、保住她的心。
"我们那天不是才敞开心胸,接纳彼此吗?"虽然他当时要说的话并没有完全说完。"你为什么要走?"紫素大病初愈的脸庞由淡粉转为苍白。
丁岩无法回应她的激动。
那场夺命车祸带给紫素的是惊吓与病恙,带给他的却是亲人的死亡与对爱情的绝望。
经过了这一件事,他的心境全改了。这次的情形跟上次逼走紫素的刻意不同;上回是他硬逼着自己心死,而这回,却是明摆在眼前的教训让他的心不得不死。
他永远不会忘记,女人经不起爱情的摧折,他更加不可能忘记,绝对不能仗侍着那微不足道的爱情,给紫素任何"我会回来"、"乖乖等我"的承诺;因为渴望出走如父亲的他,势必要伤透她的心,会让她蹈了母亲的覆辙。届时,什么都晚了!
爰情呵,伤人也伤己。
然,伤己不打紧,他只怕带给紫素跟母亲同样的生命轨迹;痴情一世,最后却死于非命。
反正紫素还年轻,趁早抽身,她还能再爱上别的男人——别的不致像他这样会伤女人心的稳定男人。
"丁岩,我知道继续在这里过活,你会很痛苦。"紫素已然泪眼蒙胧。"但是,你并不是非离开不可。"
"我没有继续待着的理由。"
紫素心慌意乱地说服他,"但你也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呀。"
丁岩看了她好久、好久,两人眼光痴缠成一片,"你怎么知道没有?"她,就是他不得不走的理由。"把眼泪擦干。女人的眼泪是最不公平的武器,别动下动就抬出又用。"
丁岩被她哭得心好烦。她的泪,若不停地掉,只会是他迈不开脚步的牵绊。
紫素怔然。从他侧过脸去的动作中,看到他隐藏着的泪,看出他宣泄不出的情感,也认清他已然坚定的出走心意。
她没再拦他,拦也拦不住。
倘若浮流的水要投向海洋,不是区区一双掌心留得住的。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丁岩,最后一次跟他交谈。
一周之后,在"风华国际旅馆"老板的强力挽留之下,丁岩仍毅然决然地辞去中式餐厅的工作,中止了即将完成的S大推广教育课程,也放弃了"风华"开展在他眼前四平八稳的前程。
翱翔天际的大铁鸟一声不响地带走丁岩,也带走了紫素的心。
她痴痴茫茫地过了好些天,课没去上、饭不吃、觉也不睡,只是坐在房里,任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不停。
后来,她想起来了,她忘了在最后一次交谈中,告诉显然见不得女人掉泪的丁岩:眼泪绝不是女人的武器,它的用意也不在逼男人就范。它充其且是一种正当的防备;女人之所以有泪,是为了要与男人说走就走的天生率性相抗衡。
只可惜,她没来得及说,她的泪也起不了作用…
丁岩离开,这段情事爆发,两个妹妹勉强陪她说笑,希冀能解她一点愁闷;但她不应不理,近乎自残的行为,终于让家人看不过去了。
爸爸在房门外咆哮,莫名其妙地从若华姑姑当年的情事一路数落到她头上;紫梅知情后,仿佛感同身受地陪她淌眼抹泪;而紫璇,则是不改本性地跑来臭骂她一顿。
"怪了,你这么伤心做什么?"紫璇气有一面之缘的丁岩一走了之,也气大姐的不堪一击。"丁岩是个什么东西呀?他值得你这样为他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