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本彻凝望她数秒,终于点了头,他从厢房一角的剑架挑了一把剑,轻轻一挥,直指梁冰,“来吧。”
“你不戴防护?”
“不必了。”
“还是这么有把握。”她冷冷微笑,退开数步,在两人之间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先警告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要是划伤了你,恕不负责。”
“你伤不了我的。”他只是这么淡淡一句。
她扬一扬眉,不再多言,右臂平举,薄锐的剑刃搭上他的。
“来吧。”她忽地低喝一声,往他胸前疾刺。
堂本彻回剑一架,潇洒闪过,可没给他任何思考的余裕,她第二剑又往他左胁处刺来。
她剑招迅捷凌厉,反应灵敏,果然比前几年又精进不少。
可真正让他无法充裕应付的,是她的招招狠辣,毫不容情。
她似乎完全不介意他没戴防护,招招都往他要害进逼,仿佛若不伤他,誓不罢休。
她真——这么恨他吗?
正朦胧想着,她剑刀倏地往上一挑,往他面上袭来,他不及思考,右臂划了个半弧,挡去她无情的剑峰。
“好!”她为他敏捷的反应赞叹一声,动作却丝毫不缓,剑刃顺势而下。
堂本彻微微苦笑,发现这几招交手下来,自己一直处于防守劣势。他定了定神,试图分辨梁冰剑路,寻隙而入。
当他终于认准她左胁空档时,剑刃才斜斜一递,她纤细的身躯便忽地往右侧一晃。
他倏地蹙眉,不觉微微犹豫。
可在这样间不容发的瞬间,是容不得丝毫迟疑的,只这么微一分神,梁冰便找到机会,凌锐的剑峰直直往他面前一刺。
他淡淡一惊,本能地别过脸孔。
剑刃,顺势移动,看来恍若蜻蜓点水,却确确实实在他左颊上狠狠划过,伤口虽不长,仍是进出艳红血珠。
在这胜负立分的一刻,世界,忽地陷入一片静寂。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某种无形的黑洞给吞噬了,这一刻,周遭静得可怕,静得两个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听到自己的心跳。
堂本彻望着梁冰,湛深的眼潭蕴着三分惊愕,三分不信,三分怅然,还有一分,是藏得深刻的痛苦。
而梁冰的眼眸同样满蕴惊愕,她看着他不敢相信的神情,瞳底,亦不觉掠过一丝懊悔与感伤。
她颓然放下右臂,一颗心完全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反而紧紧揪着。
“你赢了。”苍凉的男性嗓音首先打破了这一片僵凝,跟着,是一阵令梁冰透不过气的咳嗽声。
她倏地扬起震惊的眼眸,“你生病了?”
堂本彻摇摇头,唇角微笑苦涩,“一点小感冒,没什么。”说着,他寻了一张沙发坐下,取出面纸,擦拭面上狼狈的血痕。
梁冰看着他的动作,胸口蓦地一痛,她旋过身,开门匆匆离开厢房,不一会儿,又匆匆奔回,手上抱着急救箱。
她落定他面前,神色不定地凝视他好一会儿,半晌,才蹲下身,“我帮你上药紧。”
堂本彻没有拒绝,由她忙碌地为他颊上伤口消毒,上药。
当她准备在他伤口上贴上绷条时,他摇摇头,拒绝了,“一点小伤,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她仰起头,看了他几秒,终于咬唇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为他倒来一杯温热的水。
“喝点热水,咳嗽会好一点。”
他接过玻璃杯,静静地啜饮。
“你——是因为昨天淋了雨才感冒的吗?”
他没回答,默然。
他不必回答,答案显而易见。
想着,梁冰苍白的嘴角拉起冷涩弧度。她转过身,一个人来到玻璃窗前,仰头凝望窗外朦胧夜空,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
“知道吗?我今天会来这里,本来是想好好跟你好好了断,我想——借着与你比剑彻底斩断你最近对我的纠缠不休。”
“你是想,如果你赢了我,就当着我的面叫我下地狱去吗?”堂本彻低低接口,语气蕴着淡淡惆怅。
“没错,我就是那样想!”她忽地旋过身,明眸进出两束激烈火苗,“我想好好跟你比一次剑,最好还能羸你一次,彻底凌辱你——”
“你确实赢了。”
“是的,我赢了。”她低低重复,可明眸燃烧的烈焰,却缓缓灭了,“可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他心跳蓦地一停,“冰,你——”
“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呢?”凝睇他的明眸凄楚,“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才肯不再伤害我一次?”
“冰!”他倏地低喊一声,仓皇起身,急急走向她面前,“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
她只是凄然摇头,“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总之,我从来不曾那样深深爱上一个男人,也不曾被这样重重伤过。”
“对不起。”他心脏紧拧,深邃的黑眸像蕴着千言万语想说,却终究只化为这么一句,“对不起。”
“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吗?”她仰头望他,瞳眸氤氲雾气,嗓音亦微微哽咽,“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弥补你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吗?”
“不能的。”面对她伤痛的质问,他只有黯然垂首,“不能的——”
“……我走了。”
“不,你别走。”他伸臂拉住她意欲离去的身子,将她扣入自己怀里,“给我一次机会,冰,让我补偿你。”
低沉沙哑的嗓音似乎令梁冰微微震撼,她睇着堂本彻,一语不发。
“原谅我好吗?”他倏地紧拥住她,下颔抵住她柔软的发丝,“冰,让我补偿你好吗?”
她仍然没有说话,身躯微微发颤。
“冰,你……”他咬紧牙,强迫自己匀定过于急促的心跳,“答应我好吗?”
她没有回答,可紧紧偎向他的身子却意味明显。
她,没有拒绝。
她答应了。
* * * * * *
她答应了。答应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答应给两人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她答应了,答应得那么伤感,那么温柔。
她答应了——
端丽的唇角忽地翻飞奇特的笑弧。
他可知道,这样的应许其实只是一场报复游戏的开始?可知道,她并非真傻到还要再上一回当?
她只是想跟他玩个游戏而已,他既然妄想从她这边得到东西,她当然也有权要求代价。
代价,就是他一颗没有温度的心。
一念及此,梁冰唇畔的微笑不觉加深,可她虽清甜地笑着,明眸却也漾开迷蒙泪光。
她啜了一口白兰地,接着,蓦地一阵轻咳。
也许是因为酒喝得太多吧?她忽然感觉胸膛有些异样的紧窒,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伸手抚胸,告诉自己这样的紧窒是因为酒精的关系,跟今晚会见的那个男人无关。
她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这一回,浓醇的酒液柔顺地滑过她咽喉,熨烫她沁凉的胸。
“堂本彻,我要你信任我。”她恍惚看着空酒杯,恍惚地低喃,“就算你不能爱也无妨,我只要你完全信任我—一”
她要他信任她,真正献上一颗心给她,由她任意践踏。
她知道这很难,也知道要一个恶魔完全相信一个人并不容易,但她有信心能做到,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似乎能做到。
“这个信心也是你给我的,知道吗?堂本彻,看到今晚我刺你一剑后你脸上的表情,我才发现原来你并不是全然冷漠,毫无弱点。”她低声说着,忽地对自己微微一笑,“你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免不了有人性,就免不了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我就有办法击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