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上次我在纽约实习时,你让我借住的那一间嘛!你还记得吗?”
“喔!是那间啊!”她想起来了。“废话,那间位置那么好,早就卖掉了!”
唉!真的卖掉了。
“喔!”
钟昱惠听他的口气好像很失望似的,便打趣地说:“奇怪了,你这么关心做什么?你是想买?还是又想来混吃混住啊?”
“不是啦……随便问问而已……”
不觉有些怅然。曾经天真的想过,如果有机会再到纽约,他一定要再过去等等看,或许还有可能等到她再回来,飘然伫足一下。
现在是不可能了。
她还在纽约吗?还是流浪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其实他知道她继承了傅氏上亿资产,房子一定好几幢,可是,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她的神情就像个四处飘零流浪的吉普赛人?
她的脸上虽没有那份野性的棱角,但沧桑一样。
他不明白。
※ ※ ※
他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什么时候开始,台湾居然变得没有宗教自由了。
“昱舒!”姑妈瞪大了眼睛。“你居然给我穿这一条破牛仔裤上教堂!”
“我所有裤子里最体面的就是这一条了。其他的不是还没洗,就是有比这条更多更大的破洞。”程昱舒一边打呵欠,一边埋怨。“要是姑妈怕上帝不高兴,那我回去好了。”
他巴不得回去睡个回笼觉。
如果说被强迫到“亲亲宠物医院”当“驻店兽医”,是回来台北第一件无可奈何的事,那么今后无论风雨每个礼拜天早上,要陪老爷夫人上教堂,就是第二件哀怨动人的遭遇。
整个早上他只知道姑妈一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嫌弃他身上的T恤旧、裤子破、没穿袜子、还有他脚上的那双鞋子……
“你看看你那双鞋子!那也叫鞋子吗?十只脚趾头全露在外面。……啊?什么?这叫健康鞋?那我看你干脆别穿了,岂不是更健康!”
她比台上的牧师讲得更起劲。
他一直低头、点头、流口水……
末了还被两位老人家架到服饰店里去改造。
“不用了啦!”、“随便就好了啦!”、“都可以啦!”眼看姑丈、姑妈两个人来来回回,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他身上比来比去,程昱舒忍不住叫出来。
“我成天跟那些畜生混在一起,要穿得那么好做什么?”再看着姑妈手上拎着起码半打的领带,他更是没好气地说:“拜托!我要领带干么?不如给我几条麻绳还有用些!”
一旁两个女售货员听了,下巴差点连同手上的衣裤一块儿掉到地上。
一时全店里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你那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姑妈打了他一记。“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打扮,像个留美硕士吗?走出去把我和你姑丈的脸都丢光了!”
程昱舒扯不过他们,只得由他们摆弄。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些被主人搞得不三不四、穿衣戴帽的小狗很像。
趁他们夫妻在同店员挑衣料的时候,他干脆踱到一旁找位置坐下,找几份报纸杂志来看,可是那些杂志全都是照片比文字多的那一种,害得他很快地翻完一遍。
没法子!他打了个呵欠,准备再翻第二遍。
不意中一抬眼,发现外面有个很面熟的人……
天使!
他兴奋地震掉手中的画刊。他的天使居然隔着玻璃橱窗看着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且慢,似乎不大对劲……
起初隔着一个大玻璃橱窗,他以为她站在窗外看着窗里的他。后来才发现,她的目光落在橱窗里的一件风衣上。
也许他该立刻跑出去,跟她要个电话、地址什么的。可是此时她脸上的神情,不容他打扰。哪怕只是轻轻跟她问个好,都显得冒失……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尽管两人比陌生人熟稔不了多少,但他一如见了久别的旧友,感慨更胜欢喜。
天使注视着那件风衣,而昱舒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为何一件单纯的衣饰,会在她眼中画下如许深刻的依恋?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有些怅然,为了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哀伤。
“昱舒!”姑妈唤他。“你过来看看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发现他呆呆的不吭声,便过来推推他。“昱舒,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啊!”他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大白天的站着也能睡着吗?我是叫你过来看看这块料子的颜色,你喜不喜欢?”
“喔!你们看了可以就可以了嘛!”他再望向窗外。“哎呀!”他懊恼不已。
不在了!他的天使又飞走了。
“你没事吧!昱舒?”姑丈问。
“嗯,没事!”他无精打采地说。
姑丈和姑妈两个人看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垂头叹气,想他可能是睡眠不足而导致精神不济,所以就决定早早放他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脑海里对她的影像总是挥之不去。
从上次见回到刚才那一幕,她一直没变。整个人看起来沉沉的、没有生气、还是像座天使雕像。而且,泫然欲泣。
你究竟怎么了?他叹息。
※ ※ ※
其实从来也没有刻意要让一颗心变得如槁木死灰一般,有时也会提醒自己别忘了社交活动。但往往转念一想,何必如此勉力而行呢?
薛颖便又冷冷地回绝了别人的邀约。
一个人能在三十岁以前便看破情关,或者是种福气,也未可知。
她这么一想,从此更放下心来。
但周遭的人却总也不死心。家人、朋友,甚至生意上往来的客户,老是费尽心机地为她制造一些艳遇。刚开始,她还勉强敷衍一下,到后来,她干脆拒绝参加所有可能被陷害的邀约,有空就躲在家里睡大头觉。
至于家人,她则采机动性回家探望一途,避免他们有事先安排的可能。或者,偶尔拉着好友蓝立原到他们面前晃一下,也有若干吓阻的效果。
今天,偶尔在街上看那件挂在精品店橱窗里的风衣,不小心又拂触到心里深处的伤口。
痛吗?那倒不!
只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恍然。或是惶然?
回来台湾一年了,而他也走了两年……
两年!那么快!
傅维恒的遗言,令她在一年内卖掉纽约和波士顿的住处。她照办了。
他的话她总是听的。不管愿不愿意。
薛颖光是整理这两处的旧物,前前后后就花了许多时间。要她丢掉这些属于傅维恒和她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一枝笔二张信笺……她都舍不得。结果,到后来,她面对如此为数众多的“纪念品”时,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包括她自己。该去哪儿呢?
只好全部收妥后,又存放在另一间房子,请孙氏夫妇看照着。而她呢,流尽了泪之后,离开这两个她生命中最大的转折处。
在纽约,每一天都美得像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而在波士顿,每一天却是真实得近乎残酷。
薛颖在经历过一阵大喜、一阵大悲之后,最大的改变就是,所有的事在她眼中都变得不甚要紧了。
傅维恒,我不会过日子了,你知道吗?怎么办呢?
她伸手打开衣柜,抬眼就看见一件一模一样的风衣挂在那里。
她只将他这件衣服带在身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每次抚摸它,总觉得很温暖、很依恋……
尤其迷恋傅维恒穿风衣的风采,他有那样的身材与气质,很能衬托出风衣刚中带柔的独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