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谦低头不语。
“小郡主、小郡主!”裴母轻轻地说。“这么多年来,虽然她总是伯母、伯母的喊我,可我从来没有忘了自个儿的身分,仍是喊她小郡主。可是谦儿你呢?”
缘儿。他一直都唤她缘儿。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得猛然一震,恰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原来自己早忘了彼此的身分,或是一直故意忘了这件事呢?她是小郡主!小郡主啊!
裴母继续说道:“谦儿,你爹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要认清自己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个打铁匠,就要像个打铁匠,当个大夫,也要像个大夫。咱们和小郡主的身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裴容谦只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裴母叹道:“娘看得出来,你对小郡主动了真情,对不对?”
“娘……”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可是娘知道你心实专情,我若再不提醒你,只怕你会愈陷愈深……”
“娘不用再说了。”裴容谦转过头说道。“孩儿知道您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裴母见儿子神色黯然,也是心疼,便柔声道:“千万别再陷下去了,否则将来你们两个只会更痛苦的。自古多情空余恨,相思最苦,为娘的不希望你也受这样的苦。你知道吗?”
裴母离开后,裴容谦独自想着,他想起那天的事……只见她气冲冲的闯入大牢里救他,那样森然威严的气势,以往虽不常见,但那的确是缘儿。在众人面前,可不俨然是一派郡主高不可侵犯的架势。
而我不过是个升斗小民罢了!长此以往,又怎可能永远跟她走在一起呢?母亲说得对,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日后也只可能渐行渐远。
缘儿啊!你知道吗?即使如今你待我情深义重,但也许将来咱们俩连做朋友也很难了,你知道吗?
顿时,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 ☆ ☆
此次隋缘与父亲一起上京为皇上贺寿,由于路途遥远,隋缘又少出远门,故而一路上也是甚感疲累。
不过待到了京师,眼看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真的非别处可比,一时兴奋之心又起,满脑子只想着玩,也就把路上的车马劳顿给抛在脑后了。
隋王爷车队一进城,便有至交老友顺亲王郭平派了府里的人前来迎接伺候。待在京城的这一段日子,隋王爷及隋缘带着童仆,便暂住到顺亲王府里。
“长龄老弟,你可来了。我盼了你好几天呢!”顺亲王哈哈笑道。“这一路上还好走吧!”
“还好!还好!”隋王爷打揖朗笑道。“平兄,嫂子,这回小弟又来府上打扰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来得正好,最近京城里可是热闹得紧。”顺亲王说道。“我前个儿还跟老金几个聊起你,他们一听你要来高兴得很呢……哎哟,这个标致的小丫头是谁啊?”他注意到了跟在父亲身后的隋缘,喜得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真是小缘儿么?长得这么大了!”
隋缘盈盈一笑。“郭伯伯好,郭伯母好。”
“啧啧啧,我说长龄老弟你真是好福气。”顺亲王一面拉着隋缘的手,一面对隋王爷笑道:“当年给你娶到了个美貌无双的梦亭公主,已经够让人羡慕了,谁知如今生个女儿,竟也是这样的一个美人胚子,这样的福气还真是叫人眼红啊!”
隋缘听了登时红了脸。
“平兄别太夸她了!”隋王爷笑道。“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而且她平时在家可调皮得紧呢!连我都头痛。”
“我说长龄,你有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还说头痛,未免也太不知足了吧!要换作是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顺亲王妃也过来拉着隋缘细细端详,笑道:“人人都说咱们京城里的第一大美人是萧国公家里的女孩儿。原先我瞧着,也觉得长得是不错。可是今个儿又看见了缘儿,就发现咱们缘儿可比她还胜三分呢!”又开玩笑道:“说起萧家的女孩儿也是命好,去年才给挑进宫里,今个儿年初就封为贵妃了。如果赶明儿圣上见了缘儿,还不知要封个什么呢?”
隋缘听了,不觉一惊,忙缩了手,躲到父亲身后。
隋王爷听说,心中也不悦。强笑道:“嫂子真爱开玩笑。”又回头哄着隋缘道:“你郭伯母同你说笑的。爹怎么舍得将你送进宫里去。”
众人复又说笑几句,便先回房休息,稍晚王府又设宴接风,自是不提。
话说隋王爷这次虽然带着缘儿一块上京,但却不打算让她晋见圣上,怕的就是会让圣上看上了。后来听了顺亲王妃这一番话,他就更笃定绝不让圣上有机会见到隋缘。因此只与隋缘各处访友作客,并不带她上朝或到后宫晋见太后、太妃等。
☆ ☆ ☆
过几日,正好萧国公家里宴客,几乎京师里重要的王公大臣及其亲眷都邀请到了。隋王爷父女自然也在其中。
众宾客之中,尤其以隋氏父女远道而来,自然备受注意。只见隋王爷忙着与众人寒暄周旋而不得闲。
隋缘只在外头招呼一会儿,便与其他女眷们在内室里聊天。只是她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很快便觉得乏味。因此趁人不注意,就悄悄的躲开了去。
她在国公府里随意逛着,下人见她衣饰华美,且今日客人甚多,想她必也是其中之一,故也不甚在意。由着她随处走着。
原来这国公府邸占地甚大,后花园里更是小桥曲径、临台楼阁,一工一木,皆出自名手雕镂,无一不雅,十分秀丽。她只顾着欣赏园景,不知不觉往深处走去,再走一段才发现自己迷了路。本想找个人问问,正巧仆人们都在前头,一时之间,竟寻不到半个人。忽然一抬头,见前面有三株合抱在一起的参天大树,她不由得想起自个儿家乡的松树林来。
“对了,这树这么高,我不如爬上去看一看,不就找得到方向了么?”她喜得双手一拍。于是爬上树去。
以隋缘现下的功夫,爬树登高对她而言,简直就像吃饭一样的简单。她三两下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一根高枝上。尤且那树又位府中地势较高之处。隋缘朝下眺望。果然整个国公府尽收眼底。不但如此,就连府外附近一带房舍远山,也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京城虽然有趣,可是一举一动,都得处处留心、时时留意,怕惹别人笑话,这对她而言实在早已感到不耐。此时她站在树枝上,迎着晚风徐徐吹来,深吸一口气,真有说不出的舒畅快活。这是进京以来,头一次觉得轻松自在。
看来京城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吸引她了。
其实是因为长大了,对很多事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不知道容谦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她想。一定又在忙着看诊抓药了,再不就是在写字画画,上回我央他帮我画的扇面,不知道画好没……对了,这次在京里,我不妨去买些好笔好墨回去送他,他向来喜欢这些,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喂,你站在上面做什么?”底下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小心点,可别掉下来了!”
是哪个不速之客,扰了她的清梦?她低头看着那发话之人。
是个陌生的年轻公子,束发带冠、一身锦袍。八成也是前头的客人吧!大概是跟我一样觉得里头闷,才溜到这里来。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