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他心情烦闷,于是干脆就在玉书斋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不知是谁在弹琴?是紫云还是龙吉?”他想。“应该是龙吉公主吧?这琴音清切,让人闻之忘忧。”
一时,琴音乍歇,而他还坐着发呆。
“二公子怎么坐在这儿?”一道娇俏女声忽然响起。
洪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原来是紫云正笑吟吟看着他。“紫云姑娘。”他讪讪道。“我听见琴声,又不好进去打扰,所以就坐在这门口听。”
“可是你坐在这石地上,要让别人瞧见了,还当是我们怠慢了,不让你到屋里坐呢。”紫云一笑。“公主说,请你进去喝杯茶。”
洪珏心想龙吉素来冷漠,不料今日他却意外受邀,忙道:“那就打扰了。”
他跟着紫云进了内厅,见琴已移去,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龙吉正在摆棋子,见他进来,微笑道:“我的琴弹得不好,让二公子见笑了。”
洪珏忙道:“不不不,我虽不懂音律,不过公主琴音却让人闻之忘忧。我想这样应该算是达到很高的境界了吧!”
“你果真忘忧吗?”龙吉看着他。“若是心中有虑,必得要想个方法化解才是。闻琴忘忧只是一时的,难以持久,总有梦醒的时候,到时仍要面对。你说是不是呢?”
洪珏听出她弦外之音,不禁脸红。“公主说的是。”
“你明白就好。”龙吉微笑。
他忍不住有感而发。“在公主面前,是否每个人都是一清二楚的,什么也瞒不过?”
“有些事不需道行妙术,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喔。”
龙吉忽然道:“来,我们来下盘棋吧!”
“可是我的棋艺不精……”
“多练就成了。”
“可是……”洪珏本来还想推却,却见紫云拚命跟他使眼色,示意他坐下,于是他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下了一会儿棋,洪珏就发觉龙吉不是单纯找他下棋这么简单。原来龙吉一边摆棋子,一边藉由棋谱讲解用兵进退之道。洪珏本就是极聪明之人,当下明白龙吉是要传授他兵法韬略,忙仔细听讲默记。
时间过得飞快,洪珏不知不觉在玉书斋待了两个时辰,和龙吉对弈,连饥饿的感觉也忘了,直到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紫云听见噗哧一笑。他蓦地脸红。
龙吉微微一笑。“我忘了,你们凡人饿得快。你是该吃饭去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
洪珏站起来,难为情地说道:“那我吃了饭再来。”
“不必急。”龙吉道。“你回去先把我说的话好好想想,得反覆推演,好好想通了、熟记了,还要能举一反三才行。”
“是。”
“还有一件事。”龙吉道。“我只是与你谈棋对弈,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并没别的意思。”
洪珏明白。“是。我不会跟别人胡说什么的。”
“嗯,你回去吧!”
“是,那我告辞了。”洪珏恭敬地作了个揖,然后转身出去。
“对了。还有件事……”
洪珏忙转身回来。“公主请说。”
龙吉见他此时态度恭谨,不如以往轻浮,想是开窍了。她微微一笑,又道:“紫云打小就开始学剑,但久无对手可供操演切磋……”
洪珏一听,忙道:“我也拜师学过武艺,如果紫云姑娘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陪她练剑。”
“是吗?”紫云笑道。“那很好,我正手痒着,想找个人过过招呢!你可得把皮绷紧点再来。”
“紫云。”龙吉笑叱。
“不过,我只在清晨时分练剑。”紫云又道。“你若要来,明日卯时在祥麟寺后山。我等你。”
洪珏倒吸一口气。“卯时?这么早!”
紫云冷笑。“你听过有谁是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练剑的?还有,我说是卯时在祥麟寺后山,所以你恐怕得寅时就得起床准备出门了。”
“寅……寅时?”平时他可能寅时才准备上床呢!
“怎么样?”紫云瞅着他。“二少爷,你办得到吗?”
洪珏一咬牙。“好,我去。”
龙吉微笑点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你记住了。”
之后,他便跟龙吉、紫云两人早晚修习文韬武略,十分用功。
别看龙吉虽然言语和平,但若察觉洪珏偶有分心,登时收了棋子送客,好几天不理人。虽然一句重话不说,但毫无转圜之地。所以洪珏在应对之间,全然不敢稍有懈怠。
至于紫云倒是性格爽利,练得好就夸,练不好就乘机打他几下,黑白分明,让洪珏挨了不少皮肉之苦,一样得小心应付。
第六章
转眼一个月过去,皇帝天坛祭祀庆典已到。
“龙吉公主。”洪珏道。“明天我想告假一天,我想带我娘去京城看天子仪仗,我哥哥已替我安排好了处所。”他现在在龙吉面前可说是毕恭毕敬。“你和紫云要不要一块儿去瞧瞧热闹?”
龙吉点头道:“不用了,我们俩不爱瞧热闹,你去吧。”
“是。”
窗外一阵风过,沙沙树响。龙吉走至窗边,远眺园中花摇竹动。说道:“我有一事嘱咐你。”
“公主请说。”
只听龙吉吟道:“狂风摇松自惊龙,飞砂走石乱伤人,少年得遇清平日,金殿承恩显威名。”
洪珏似懂非懂,还待再问,只见龙吉摆摆手。“此偈你记住就是。明日一切小心。今日也不下棋了,你去吧!”
他只好告退。口中默念:狂风摇松自惊龙,飞砂走石乱伤人,少年得遇清平日,金殿承恩显威名……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吗?
☆☆☆
隔日天还未亮,洪珏便带着柯姨娘及跟班厮仆等人,兴冲冲地分别上了马车赶往京城。刚到悦宾楼,已有店家来迎接,笑道:“是洪夫人及二公子吧!洪将军早就交代小的备妥包厢,专候大驾。”
洪珏笑道:“不敢。”
店家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笑道:“近日可把整个京城挤翻了。人人都想抢个好位置,好瞧瞧天子辇驾是怎样的阵仗。”他在一间包厢前停了下来,推开了门,说道。“这问包厢临窗,又正对街心,是辇驾必经之处,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连柯姨娘也忍不住觉得兴奋。“真是太好了。”
店家笑道:“这也是洪将军有心,他早就亲自来看过了。还再三交代小的要备妥咱店里最好的吃食,千万不能怠慢各位。”
柯姨娘客气道:“您老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店家陪笑。“那小的先下去准备,您先坐坐,听说那边辰时才动身呢,时间还多得很!”
洪珏靠着窗台打量四周街景,不意却见斜角有一株老松。他愣了愣,不由得想起龙吉昨天说的那首偈来:狂风摇松……随着时间逼近,街上的百姓扶老携幼愈聚愈多,周围能站的、能爬的楼台围墙也都站满了人。没过多久,忽听马蹄声不一传来。大伙儿知道开道的士兵已到,各自陆续就位站好,防挡人潮推挤。
再一会儿已可隐隐听见鼓乐之声,然后骑着马的御林军经过,接着是冠带整齐的文武百官,接着经过的是一对对龙旌宫扇、金顶黄伞,再是兵将层层叠叠、剑戟森严包围的天子辇舆缓缓行来。
洪珏等人巴着窗,探头望去,寻找洪璟的身影。
“看到了,看到了!”有个小厮指着叫道。“大少爷在那儿。”
只见洪璟在辇驾之前护驾,金盔银袍、骑在马上,英姿飒飒,眉宇轩昂,说不出的潇洒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