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府花厅上,惟有佟念禧一身喜气的凤冠霞帔、红巾当头,依稀可辨这场仓促“婚礼”的排头,她身旁的朔扬天,虽然一如平时一袭沉靛衣挂,仍显得神采炯奕不凡。
和一般新郎官迥异的是,从头到尾,他没有笑过。
“启禀爷,老夫人称身不适,不克观礼。”姚桦身边的丫环荷儿来报。
姚桦不看?那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好意”?
“司徒,告诉她,兰儿都来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来参加儿子的婚礼,未免说不过去。去请她来。”朔扬天不温不火地开口,言语间却是不容拒绝的严厉。
司徒易点头,一面看向客座的孟兰,目光带点抱歉。
若是主子有意“刺激”桦夫人也就算了,偏偏,原应是这场婚礼女主角的孟姑娘,也成了座上宾,这要孟姑娘情何以堪?
“扬天表哥,让兰儿去请表姨娘吧。”柔柔的嗓音传来,孟兰自愿请缨。
她知道桦夫人因扬天大哥毁婚而赌气,相信由她出面较不会造成表哥母子硬碰硬的尴尬,毕竟,冲着她娘与桦夫人是表姐妹来讲,桦夫人自会卖她一个人情。
朔扬天看着孟兰半晌,而后对她说道:“我有想要的女人。”
“兰儿了解,表哥不必顾虑兰儿,兰儿恭祝表哥与少夫人白头偕老。”不必嫁给朔扬天、天天面对冷酷的他,盂兰是松了口气的。
“司徒,陪兰儿去。”
“是,孟姑娘请。”
接下来,厅堂一片静默,被喜帕覆面、始终安静的佟念禧,对他们的对话感到不解,纤弱的身子突然有些难持的沉重。
扬天的娘亲身子不适、还是……不愿参加婚礼?
那道轻柔的嗓音是兰儿的吧?兰儿是谁?
兰儿要扬天不必顾虑她,又是什么意思?
这桩婚事仓促之中……似乎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单纯。
一切都来得好快、好急,佟念禧有些讶异、有些恐惧、有些茫然。
朔扬天没有解释什么,宛如所有的突发状况,都是再平常不过了。
一些窸窣的脚步声传进厅堂里,佟念禧退去了忙乱无章的思绪,她无法看见众人的表情,只能从周遭的声音探知三。
“新人一拜天地——”
她知道,婚礼开始了,也就是朔扬天的娘亲已经来了。
佟念禧被转了个方向,没有预期中的跪拜,只任朔扬天领着她略略福身。
“一拜高堂——”
“跳过。”
朔扬天话声甫落,观礼的家仆全都愣住了,姚桦愤怒得脸色一青一白交替,孟兰不明白,佟念禧更是怔愕不已。
跳过?不是才坚持请夫人来观礼的么,怎么跳过了?
家仆们素闻爷与老夫人母子不睦,在府里几乎是不打照面的,但这未免也太不睦了吧?
大家可以理解,爷迎娶的不是老夫人内定的媳 妇人选,而是娶一个捡回来的乞丐,一定令老夫人 气得要命,现在又视老夫人如无物,这下子,他们 母子的梁子真的结得很大很大了!
“我说的话没听到?”朔扬天冷眼扫向司仪人。
“喔……是是!夫妻交……”家仆被朔扬天一个冷冽的眼神,瞪口出口的话,连忙改口。“送入洞房——”
朔扬天牵起佟念禧略为冰冷的柔荑,往新房的方向走去,才刚跨步,他们的脚步被端坐上位的姚桦打断。
“佟念禧,你以为朔扬天是真心娶你这带煞祸水?你以为你嫁入朔家、从了朔姓,就能摆脱你那天生克父克夫克子的贱命吗!为了跟我作对,朔扬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娶你!”
朔扬天当众给她难看,姚桦气不过,指着佟念禧大骂。
带煞祸水?!
众人哗然,几个在朔家工作了十多年的仆隶,想起了十年前姚桦退了佟家婚约的过往,纷纷不敢置信地望向佟念禧。
佟家不早因佟家小姐败亡了!她就是佟家小姐啊?
佟念禧听到十年前狠心侮辱娘亲的声音,还感觉到几十道,又惧又惊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浑身一僵。
那是……朔扬天的娘?!
感觉到身旁人儿的颤抖僵硬,朔扬天握住佟念禧的手突地收紧,完全收纳住她的无措。
佟念禧低头看着紧覆住她的大掌,胸臆间的苦涩经由他的手,所传来的温暖渐渐舒缓,委屈似乎不再那么明显深刻,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声的力量。
“你好大的本事,才刚过门就让扬天对母亲无礼至极、逆天背伦,想先气死我是不是?你会得到天谴报应——”
“谁逆天背伦,你应该清楚。”朔扬天眯眼打断姚桦,意有所指。
朔扬天的一句话让姚桦打住了未完的话,美眸中有一闪而逝的狼狈心虚,愤愤捏拳甩袖走出大厅。
朔扬天勾起一抹几不可辨的冷笑,牵着佟念禧离开,旁观者也都缩头离去,只剩司徒易和孟兰各有所思。
“司徒大哥,这……”好奇怪呐?
“孟姑娘,没吓着你吧?”
“有一点……”
“你不要紧吧?”司徒易稍稍弯曲地的虎背熊腰,担忧地问。
“不要紧的……”孟兰因他的关心感觉脸蛋一热,连忙转移话题。“表姨娘和扬天表哥怎么了?”
“处得不大好。”他也只知道这么多。“我十七岁来到朔府,爷和老夫人就是这个样子。”
身为孤儿的司徒易在十七岁、朔扬天二十岁时,心服于朔扬天而自愿追随在朔扬天身边做事,朔扬天看重他管事的能力,因此收了他作左右手。
关于朔扬天的私事,若朔扬天不说,他也不好深究,只知道朔扬天对姚烨的仇视,似乎很早就已埋下。
善良单纯的孟兰没想太多。“不过,扬天大哥能娶到他想相许一生的女子,真是太好了!”
这点,司徒易就不予置评了。
“这么问或许不妥……夫人真是个带煞祸水么?”孟兰小小声问。
以前,她在江南也曾听说过十八年前,京城观音诞上,有五位富贵人家的夫人同时临盆,一度传为佳话,可是后来什么都没听说了,难道佟念禧就是其中之一?
“但愿不是阿。”司徒易搔搔头,不乐见府里以后都有人三不五时“绥”到跌倒——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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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路星津,腊香焰摇。
天上人间光耀相映,为花烛夜点缀迟来的莹莹喜气。
面覆喜帕的佟念禧只知道,她一路被朔扬天牵着穿过重重院落,进了一间房,最后是被压坐在一张椅上,被握的小手得到了自由,两手无措地放在腿上绞着。
四周很静,静得连红烛劈啪燃烧的声响,都能清晰入耳。
接着,她听到了液注杯卮声音,随后,喜帕也给掀落。
还来不及羞涩,她的手里便被塞人一只酒卮,些许的酒滴还因朔扬天有点粗鲁的动作溢出酒杯,洒落嫁衫。
佟念禧发现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桌丰盛的菜肴,端着酒杯,她不解地望向他。
“交杯酒,喝。”他说完,率先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什么是交杯酒?要像他这样一口喝干吗?对洞房花烛夜概念全无的佟念禧,有一肚子疑问。
不过,她还是照做了,学他把烈酒一口灌入喉咙——
“咳咳咳咳……”从喉咙直烧腹部的呛辣,让她揪紧衣襟,难受地猛咳。
“不会喝酒?”他皱眉,不悦于看到她这么荏弱。
“我没喝过交杯酒呀……小的时候只喝过花酿,花酿甜甜的……不像交杯酒好辣!”她吐出粉红的舌尖,急急以双手煽去口中的烧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