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我们会是朋友?”陈国伦向他伸出了手。
他接住了,重重一握,却摇摇头,道:“永远不会,但你是个令人尊敬的敌手,应该由你来照顾依婷。”
“谢谢你!可是我相信这还是由依婷自己来决定比较好,对吗?”
他又赢了一次,吕承达在心中摇头。
“我的意思是说,我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这些事也同时对不住我自己,对于依婷,正如你所说的,我实在没有权利去要求什么。”
“不----”吕承达摇头。
两个本来敌对的,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男人,此时风度好得出奇,或许,这也是佛家所说的“悟”吧。
“请听我说完!一开头我就错了,这件婚事,本来绝不可能成功,尤其是我跟云家从前的对立关系,但依婷之所以答应,完全是为了云。”陈国伦摇了摇头,苦笑了。
“是的!你利用当时大云面临倒闭的危机,虽然那手段谈不上很高尚,可是你毕竟成功了。”
“我也很后悔,”陈国伦叹了口气:“依婷让我明白,感情跟做生意不一样,男女之情必须发乎内心,绝不可讲究商场上尔虞我诈那一套,我----实在太过分了。”
“你竟然----承认?”吕承达不相信他的平实,大名鼎鼎、骄狂自大惯了的陈国伦单元会在此时跟他剖心沥血,讲心里的真话。
“是的,我承认,同时我很佩服你,你虽然失败了,但你尽了你的全力。”
“别再提了。”吕承达有些难堪,被梦中佳人三振出局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好,我们永不再提此事,我只要明白我的愧疚就好。”
“我会的!”
“我对不起好在先,从今以后,依婷不再受任何婚约的拘束,她可以自由选择她要的,但我还会遵守我的诺言帮助她,使大云恢复往日的雄风。”
“我已不再是她的律师了。”
“站在朋友的立场,做一次公证人,可以吗?”陈国伦露出了笑容,苦涩中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他望着依婷时,眼中的柔情叫人心神一震,可惜的是痴坐在那儿的依婷却浑然不觉。
“可以!”
“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陈国伦说:“依婷受到这一次折腾,加上前一段时期的辛苦,已经心力交瘁了,她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我必须处理善后,可以麻烦你把云上峰从前的特别护士----心洁找回来照顾她吗?”
“我会倾尽全力达成我的任务。”
两个男人的手同时伸出来,在空中重重一握。他们永不会成为朋友,可是他们为了心中所爱的人尽释前嫌,彼此敬重。
依婷却在这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虽然憔悴,但是已经由心力交瘁恢复平日的冷静。那尊贵的神态,象是云上峰逝世的夜里,她从楼梯走下来时,因为潜藏着一般人绝对无法承受的悲哀,而显得比平日更美,美的逼人。
“依婷----”他们同时惊呼出声。
“听过父子骑驴的故事吗?”她环视他们一眼,眼中有一丝悲哀,但那悲哀一瞬即逝。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寓言!”她继续说:“现在我觉得我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主角,听了太多的劝告与暗示,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我最错的就是没有面对现实。
“你有!”陈国伦走过去,诚诚恳恳地说:“你一直也敢对自己负责。”
“不。”她一摇头,发丝如波,双眸如星,但凭添了云家坚毅之美,“那只是一小部份。其实我比谁都害怕。如果我真的诚实的话,今天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至少方仁杰不会死,迪瑞不会走,大云不会受到你的控制。”
“我承认逼走迪瑞是我太自私,太不公平,手段也太恶劣,但大云是你的,我并没有要控制它,----”陈国伦内疚的叫了起来。
“不必再多说了,”她的脸上掠过了挣扎后的痛楚:“你们不是我,不了解我的创伤,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至少我还有勇气承担我的过错,现在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管我到哪里去,都别跟着我,别管我,行吗?”
老天!陈国伦倒退了一步。
“你恨我?”
“不!我恨我自己。”
一片硕大的白云从蔚蓝的天空慢慢飘过来,纯净、优雅、无忧无虑,象神话中的守护神一样停留在云海山庄上。
依婷躺在草坪上,看着那片云,其实人生真的没有什么好要求的,是吗?
争斗,头破血流的厮杀,除了换来无穷的烦恼,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但是为了云上峰,她只有咬紧牙关做坚强的女斗士。
“父亲!帮助我!”她站起身,走到柳树下的小亭子,对着那坯黄土说。
当她的泪静静淌下来时,她的心也慢慢净化、清明了。
云上峰那张微笑的瓷相片仿佛正轻轻告诉她:孩子,不要慌,即使你有错,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世事无常,偶尔发生错误,并非全然是错误,或许只是“变化”而已。
她呜咽了起来,小猫波比绕着她转,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依婷抱住了波比,迪瑞已经走了,他走的时候,她心中的悲痛无可言喻,但现在她想通了,他这一走反而无牵挂,也许一开始他们就不该在一起,当初相遇,只是个美丽的错误。
那时候,她也不够成熟,只一心沉缅与在爱情的幻想里,并不愿意对谁负责。
若是人间至情,必然不会如此。
必会两心相属,有所归依。
她吸吸鼻子,既然过去了,春水无痕的过去了,她就该更勇敢些。
她又看了一眼云上峰的瓷照。
一股奇异的暖流通过她心底,人海茫茫,她亲生的父母却抛弃了她,上苍却挑中云上峰做她的父亲,这是天意,冥冥中不可达的天意。
既然如此,云上峰把大云留给她,也是天意。
考验她、粹炼她的天意。
她恍然大悟了,终于知道苦思不可得的错误在哪里了。
她错在把大云当做烫手的洋山芋,沉重的包袱。
就象当初她对迪瑞的爱一直不肯负责一样,她憎恨大云给她的负担;迪瑞是人,能够看出她的缺乏诚意;但大云只是个企业,不会自己逃得远远的。
她那些责备陈国伦企图控制大云是不对的,是她对自己能力感到心虚。怕通不过难关,而找个人顶罪,而陈国伦正好做了代罪羔羊。
她凭什么把迪瑞与大云的事全归罪于陈国伦?他只不过成了她潜识的媒介罢了。
依婷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转了个这么大的圈子,她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爸爸!我错了”她看着瓷相,一个字一个字的讲,“大云不再是您给我的包袱,它是我人生旅程的一个重要训练,我应该谢谢您,当您去逝以后,还能以这么好的方式来教育我。”
尘归尘,灰归灰,土归土。
陈国伦把罐里的骨灰往飞机外洒,晴空如碧,山川如黛,这么好的天气中,相信如果方丝莹有知,也会高兴他选对了天气。
她生前没有归宿,死后也没有根,她的肉体跟灵魂本都是飘泊无依,也许让她的肢体还诸大气,让天地重新包容她、接受她,她会有一个更好的再生。
“丝莹,再见了。”他把最后的一撮骨灰也洒下后,轻轻地道了声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