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是没人警告过我,这一行不是人干的。
我既然做了,抱怨也是应该。
想到自己这么有幽默感,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虚荣心自我满足之后,画起图来倍有力气,头也不疼了,口也不渴了,不一会儿,橡皮涂掉的地方又画得整整齐齐。
我再画透视图,五彩镶嵌的玻璃教堂和七彩的酒吧同时出现在纸上,这才是奇观。
我哈哈笑了一会儿,把图收好,决定明天拿去复印两张,让好友们见识见识,杨青现在连这等荒唐的设计都能做了,而且还甘之如饴。
我的人生益发有境界了。
正在顾盼,诗瑗大声拍门:“杨青!杨青!”
这个妖精又回头来烦我。
我开了门,她冲进来,一脸惹了大麻烦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
“没事。”她一口否认,但脸色惊疑不定。
我也不想管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只要不把问题带进屋就好。
但是麻烦并没过去,另有一人大拍门板。
“拜托你去开门,说我不在。”诗瑗脸色大变。
“什么阿猫阿狗都给开?”我不屑她出去胡作非为,回来又像龟孙子,拿起了电话。
“你干嘛?”
“叫管理员通知警察。”我看看她,难道她还会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算了!我去应付。”她垂头丧气而去。
我不愿意看那等场面,跟对付馊水桶一样,一定得狠心把它踢开,否则会臭坏人。
半个钟头她红着眼睛回来了,基于同胞爱,我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她感激的接过,这种热天,居然双手发抖,杯盘格格作响。
她用不着说遇见什么,我也猜得着一半,早上来时,她只说出了一半。
而事实上,不止她老公有外遇,她也不简单。
我悲悯的看她。
但无法施之以援手,我不是上帝,怎么管得了这一段。
诗瑗喝了咖啡后,鼻子直吸气,我怕她要哭,但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好多了。
“有烟没有?”
我把抽屉里的云诗顿扔了过去,上个月拆的封,统共只抽了两个半根,就忘了再抽,恐怕早潮了,但难得的是诗瑗并没有计较,她点上火,悠悠地抽着。
我帮她铺好床,自己到角落去打地铺。
“你睡床。”她过来推推我。
我翻过身,没理她。
我们的友情已经在边缘了,犯不着落个我招待她睡地板的口实。
她回去坐在那儿继续抽烟,抽完了,叹口气。
“杨青,你睡了没有?”
“你猜?”我没好气地应。
“算了!你睡吧!”我听见打火机响,她又点了一根烟。然后是打开窗户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中逐渐出现了泪水。
我想起了好多年以前,我们在学校里念书,住同一个寝室,我们互相照顾,诉说梦想。
为什么那样的日子已远去,永不再来?
是否我夸张了昔日的记忆,友情本来就没有那般纯洁。
“诗瑗!”我把头伸出毯子,听见自己充满感情的声音在说:“睡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她关了窗,开了灯,窸窸窣窣地上床。
我直到睡着,都没听见哭声。
也许,她正无声的流泪。
但我无从知道,就像我不晓得她是否在后悔那些我不清楚的事。
第三章
一早起来,我的情绪低落。
赵昌宏打电话来,找我要人。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老几。
“诗瑗没上我这儿来。”我一口否认。
赵昌宏同诗瑗结婚时,是一个极害羞的男孩,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晴,少年维特式的头发,不用开口就让人相信他绝对是个纯洁的好人。没想到婚后半个月便露出狐狸尾巴,喝酒赌钱泡舞女,样样都来。诗瑗不好意思跟我们说,是陈中平打的小报告,绘声绘影的形容跟他走得最热络的新加坡舞厅的红牌筱凤仙。
“诗瑗没结婚前你怎么不来告诉我?”我骂阿平。
“我怎么知道她会嫁这个二百五?”他叫冤枉,“你只说她要嫁人,若说是赵四公子,我不就知道了吗?”
原来赵昌宏名气这般响亮。
之后,阿平就像免费侦探一样,赵昌宏每换一个女人,就跟我忠实描述,听得我耳朵起茧。命令他,但凡有关赵四的事,不准再提。
“叫诗瑗来听电话!”赵四使唤我,有如他家佣人。
“告诉你她没来。”我发怒。
“你们是死党,她当然来找你。”
“不信你来搜好了。”我翻脸了。
“你诱拐良家妇女离家出走,是要吃官司的。”赵昌宏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读过六法全书。
我懒得理他,“咚”地一下挂了话筒。
熟睡的诗瑗听见我骂人,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迷迷蒙蒙的,从前不知有多少男孩子上她这双大近视眼的当,歌颂为天使的灵魂之窗。
“你老公!”我告诉她:“就要杀过来了。”
她坐了起来,抱住一条腿,下巴顶在膝盖上,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长睫半合,鼻子挺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是胖了,要不然还不知多好看。但那少妇的丰腴也别有韵味。美人是永远不吃亏的。
“他若上门,你理不理他?”我问。
她摇摇头。
“你预备一辈子和他这么僵下去?”
她还是摇摇头。
我走近厨房,做了两份早餐,往桌上一搁。
她去洗了脸,乖乖地坐下来吃,头发在后头清清爽夹的绑了个马尾,一切似乎又回复到从前………
诗瑗吃了两口土司便放下:“也许我该考虑减肥!”
她这句话我听过一百廿遍以上,但她若能坚持、现在也不会坐在此地发愁。
“你好好想想赵四马上就来了,该怎么说要准备好。”我边收碟子,边面授机宜。
制敌若不机先,如来佛都会惨败。
洗碟子时,我听见门铃响。
诗瑗去开的门。我只觉得可笑,此后我不论如何清白,赵某人都不会再相信我。
但意外地,竟不是赵四。
诗瑗叫我:“杨青,有人找你。”
我抽出泡在肥皂水里的手,是秦大佑,他起得这么早,不知道要捉哪条虫子做早餐。
“秦先生,有事?”
他手里拿的不是玫瑰花,而是日本暖房香瓜,我在超级市场看过,卅五块美金一个,包装得漂亮极了,小小的藤蓝,翠绿的纸垫,像包着大块翡翠。
“我可以坐下来吗?”他潇洒地问。
诗瑗忙接过瓜,微微地一笑,比瓜还甜。
“你的图我正在画。”我两手插腰。
“我知道。”他笑得毫不含糊,倒显得我的小器。“我说过不急。”
诗瑗用小手捏我,又急急地挤眼睛,我被她推回厨房:“你干嘛那么凶?”
“你若认为我该急急地跪下去吻谁的手,请吩咐一声。”我没好气地。
“你都卅了,应该为未来打算。”她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训我。“有合适对象,不必像全身长满刺似的,净给人难堪。”
“对象?”我笑:“敢情你指的是结婚?不必了,我怕结了婚还要离婚,多麻烦。”
诗瑗被我气得猛翻白眼。
“你到现在还不觉悟。”
“睁开眼睛看看。”我对她说:“看看这个姓秦的,并不比赵四高明。”
“你放弃他,将来一定后悔。”
“我现在就后悔让这个二百五瞧上。”我打呵欠:“真是莫名奇妙,一大早上门来吃人家的豆腐。”
“老豆腐有人吃就不错了。”她帮我梳拢头发,像古代的媒婆般叮咛:“公平一点!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