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言劝慰,只要缘份巧合,他必会遇见真正的淑女,趁他面色稍霁,我递上了辞呈。
“我还是失去了你。”他不胜感慨。
我怕他的文艺腔,急急告退。
“这封信暂时放在我这儿,你随时可以拿回去。”他指着辞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下半辈子既已不愁,又何苦再做牛做马,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我十分得体的多谢他的好意,如果浪子回头,一定感念他。
一出办公室,好些个同事都围了上来:“恭喜啊!杨青。”七嘴八舌的问我婚期,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没有?
我受之无愧的站在那里一一回答。我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接受道贺有什么不应该?
周亦对我最是友善,从现在开始,我一走人,他马上接替我留下的工作,有此殊遇,他太开心了。
“周亦,好好的干,你有才华!”我拍他的肩,过一下老大姊的瘾。
“一定一定!”他兴奋地直搓手,“就怕担不下来。”
“放心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实话,有李麦克那样的主子,就是魔鬼也得替他推磨。
出了办公室,面对车水马龙的街道,我忽然觉得海阔天空。
秦大佑的车正好在我面前停下,不等司机替他开门,他硕长英俊的身影就跨下车。
“你有妖法,知道我这个时候站在这里?”我笑着问。初识他时,我一点也没感受他的好处,现在却渐渐觉得了,他知情识趣,可以做朋友,更可以当伴侣。
至于从前那笔滥帐,管他的呢,何必处处跟自己过不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们有未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爸爸告诉我你在这里。”他把“爸爸”两个字叫得好自然,我过了一会儿,才弄清楚他指的爸爸是我的父亲。
“我还得去看两个工地。”我告诉他,辞呈是递了,但还有俗事未了,尚不能随心所欲四处云游。
“那——我就不陪你了。”他面有难色,这是当然,我去看工地,他驻立一旁只会碍事。
我安慰他那并不要紧,他若有事待办,尽可自便。
“我先走了,我是特地来告诉你,爸爸要我们中午过去吃午饭,他订了房间。”
“我一定到。”
送走他,我开自己的车到工地,按了半天铃,一个工人都没来,我正预备打开门进去看看昨天改装的水电工程怎么了,却找不着钥匙,这才想起来,我把工地的钥匙放在昨天穿的衣服口袋了。这下很麻烦,所有的钥匙都串在一起,如果下一个工地的工人也没来,我就也没法子进去。
我只有回家拿钥匙,匆匆赶到家,门竟然没锁,一定是克丽丝汀,她太不懂得小偷强盗的可怕。在此地,人人都勤力求做君子,防范未然,否则小偷往往因偷成盗,那就不是区区弱女子能应付得来的。
我推开门,即隐约听到啜泣声。
不得了咯!我从颈背到全身一栗,莫非克丽丝汀已遭不测,心头大骇,正预备转身逃下楼,但她是我妹妹,即使是再危险也得搭救。
恐怕叫管理员上来已来不及,只有硬着头皮,蹑手蹑脚的进去,预备先看清楚情况再随机应变。
克丽丝汀声音来自厨房,她一边哭一边抱怨:“都是你!都是你!”
她未免太不会应付歹徒,竟然用这种口气跟宵小谈天!我心中不禁皱眉,但且慢,另一个人说话了。
“还怪我,这事你也得负责任!”那声音有些生气!听起来竟像秦大佑,我停住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我负什么责任!”克丽丝汀停住哭。
“你错在根本不负责任,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事,怎么开得起玩笑?”
“我只是觉得好玩,谁想得到阿青会认真?”
竟然提到我,我更不能出声了。
“你一开始就闹笑话,当然会弄假成真。”
“我不管,你就是不能和阿青结婚。”克丽丝汀在闹了。
“谁知道你当初安的是什么心?”秦大佑忿忿地。“我以为你是逗着我取乐,现在我已带过阿青去见过我母亲,你叫我怎么改得了口?”
“你不会处理事情!”她叫。
“再不会处理,也总比把别人的感情当玩具好。”秦大佑抱怨她。
我心里一阵阵凉,虽然只是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但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几分。
克丽丝汀终日玩火,现在终于烧到自己,她晓得了痛,但也已波及无辜。
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我转身要走,但克丽丝汀的一声尖叫拉住了我。
“你去跟阿青说,你不爱她。”
“如果你又是一时好玩,在耍诡计呢?”秦大佑冷冷的。
“你爱我不爱她,算是什么诡计?”
“爱不爱是另一回事,我尊重她,她有原则,她有立场,懂得自己要什么!”
“她不爱你!至少不如我爱的深。”她又哭。
“你如果懂得爱,当初就不会愚弄我。”秦大佑咬牙切齿地,“你自己数数看,耍了我多少次,你是不是还预备等我跟阿青分手,再告诉我——老秦,你被骗了,我是逗着你玩的……”
我木然地转过身。
走到大街上,觉得方才万分美好的世界此时已天崩地裂。
我究竟遇到了什么?我问自己。
我真不敢相信我刚刚听到的,但那竟是事实。
可怕的事实。
我沿着街慢慢走,车声、人声、克丽丝汀的哭声、秦大佑的吼声,在我脑海中交织成一片。
我的脑中是那么混乱,混乱得竟不能思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竟走到了车站,我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不知何去何从。
当我打电话给父亲时,我已买妥了到台中的车票。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个地方能让我清静。
“阿青,你在哪里?大家都等你吃饭,你怎么还不来?”父亲焦急地问。
我告诉他,我正预备去旅行。
他不敢责备我。
我相信我是最后知道的
我真是个呆子。
挂上了电话,我上了国光号。到台中已经下午,正好赶得上四点钟上溪头的车。
昨天我才在打算如何做一个快乐的新娘,此刻却有如丧家之犬。
人生的际遇,何等的奇特诡异。
我在孟宗山庄登记房间时,柜台打量着我,神情着实担心。
单身女子,投宿旅店已引人骇怪,更何况此处远离市区。
我决定跟她说两句话,解除她的烦恼。
“住一晚八百,两晚有打折吗?”讨价还价是最直接表明“我绝对不是来寻短路”的方式。
“没有。”她斩钉截铁的拒绝,态度十分不耐。
“一点优待都没有?”我的心情怪得出奇,居然还有闲空逗她。
“没有就是没有。”她开始生气了。
进入房间后,一股湿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山上多雾潮湿,又乏人整理,就跟我的心情一样。
我躺上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失落。
晚餐时,偌大的餐厅里,没有几个客人,现在不是假日,我大可以在此享清福。
菜很马虎,可以说是近乎难吃,但收费一点也不便宜。我很高兴自己能注意到这些,这表示我并未因秦某人而哀伤欲死。
不哀伤欲死便有救。
我跟山庄借了手电筒出去散步。
谷中起了夜雾,手电筒微弱的光根本无济于事,我踽踽前行,郁躁的心情慢慢沉静了下来。
我开始思索,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重新想了一遍,想的时候,心中的刺痛难免,但这刺痛对我的清醒非常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