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呢?你自己是兰还是草?”
“我不知道。”他问到了真的要害。也许我应该还是潇洒地,跟平日一般漠然,在Kiss继续跳舞,为何我非要突然地领悟到什么,想这个烦人的问题。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兰,深处幽谷不为人知,但遇到了名利,又汲汲自营,唯恐落于人后。”他冷冷哼了一声。“如果是这样,做兰与做野草,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呢?你又自以为是什么?”
“我从不自以为是什么!”他笑,笑得开朗,笑得有智慧,那并不是我认识的秦大佑,我呆呆看他,他有千万种面目,不是吗?当他在DDC时,是浊世佳公子,在兰屿时,他是个愉快的原始人,方才,他又有了智慧……他有太多大多的面目,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秦大佑?
“杨青,你错了。”他说:“兰跟草的确是很相像,分辨它们需要相当慧眼,但就算是草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没说不好。”我懊恼地说:“你不明白。”
“当然,如果你明白——草跟兰的不同,只不过它尚未被发现其功用。”
“发现了又怎样?”
“不怎么样!”他冷笑。“谁又说兰能怎么样呢?在不欣赏它的人面前,它一样是株草。”
我的心有某种巨大的撞击声,但我不愿去承认,秦某人还不配开示我。
“先知以利沙曾经说过,你需要的,所求的,全部在你家里。只因为道理太简单,所以你不能相信。”他说。
我转身而去。
他拉住我。
“放我走。”我小声叫。
“如果我不放呢?”
“我会爱上你。”我轻轻地说。
他一下子放手了。“为什么?”
我不敢去看他的脸。“我不知道。”
他的手箍住了我,筵得紧紧的,“爱我很可耻吗?需要这么急的逃走?”
“我不是逃走,我只是走。”
“为什么要走?”
“迟早是要走的。”我软弱的说。
“什么意思?”疑心地问。
“你的花园里花草太多,不多我这一枝。”
“放你的狗屁。”他大喝一声,我的魂几乎给他喝没了,头脑中更混沌,但愿上天能指引我明白为何停留在此地。
“放我走吧!”我恳求他。
“你走了我没办法找你回来。”他回绝,将我拖进了屋子。
“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他把我扔在沙发上,跟一大叠照相簿子,小瓶子之类坐在一起,甚至有一只小碟子自本子中滑下来撞到我的膝盖,我不断咒骂自己。
“你跟我吵,跟我打啊!”他凶得很,挣的满脸满脖子暴青筋,不再是浊世佳公子,也不是摩登原始人,看起来很可怕。
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还有什么可现世的?我灰心得很。
“我们结婚吧!”他终于忿忿地说。
克丽丝汀听到婚讯时,张大了嘴。“天哪!你不是说秦某人是花花公子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软弱无力的说。
“说你老土你还真老土!”她跳着脚骂,还一迳地问陈强生,那是她的新相识:“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陈强生不敢帮她的腔,怕得罪我!更不敢不理睬她,只有满脸陪笑唯唯喏喏。他喜欢克丽丝汀,瞎子都看得出。
“你跟了他,会后悔一辈子。”克丽丝汀狠狠瞪我,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是胜利者,现在才意识到秦大佑并不在乎她,简直是奇耻大辱。
“再说吧!”我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这些天,我什么事也不想做,在未与秦大佑明朗化前我已耗尽所有心力与他作战,故此精疲力尽。
“你已经不是小女孩子,万一秦大佑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没机会重头开始。”克丽丝汀见陈强生一点忙也帮不上,索性将他遣走,与我说知心话。
“谁说要重头开始!”从今以后,我甘愿做草,未被人发现好处的草,强过为李麦克做牛当马。
“秦某人给你吃了什么药,把你迷成这样?”克丽丝汀做关心状,太让她关怀,可不是什么好事。
“色不迷人人自迷。”我赖在椅子上无病呻吟,秦大佑答应我,结婚后,我可以做一名寄生虫,再也不必疲于奔命。
直到他如此恩赐,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懒惰。我根本不是女强人的料。
我是标准的女懒人。
拚死拚活了这许多年,我早觉得非常之累。
“吾累矣,汝可去!”我对克丽丝汀一挥水袖。
她见我不可救药,悻悻而去。
说是生气,去的还不是迪斯可舞厅之类,她再过数日便回美国,舍不得不玩。
她走后不久,我正在昏昏欲陲,突然门铃大响,定是秦大佑,自那日开始,他不再到处玩耍,总是来府报到,同商大计。
所谓的大计不外乎是请几桌酒,请哪些人,到哪里照相等等。
“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你会答应我。”秦大佑昨天走时说。“我真担心你明天就反悔。”
“为什么?”
“你答应得太容易?”
“因为我拒绝的太不容易,才拣好做的答应。”我笑着将他推出去,免得被克丽丝汀回来撞见,但克丽丝汀回来还是发现了。
我先应门,外边站的不是秦大佑,而是一位中年绅士。
“找哪位?”我皱起眉,现在有许多闯空门的,举止穿戴都像绅士。
“找你。”中年绅士微笑。
“有什么贵事?”我已经预备关起铁门。
“你说我找你会有什么事?”他的衣履鲜洁,看样子真不像坏人,但竟敢如此打扮上我家门来白吃豆腐,非常可恶。
“阿青,等等!”他在铁栅门外叫,居然已经查出我的姓名,我吓了一跳。
“你到底是谁?”
“这是我的名片。”他隔着铁栅递进来一张纸,我看到上面的字,立即头皮发麻。
“杨道茂。”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整个人都昏了,我怕我要晕倒。
“我是你的父亲。”他自我介绍。
太鲜了,我们近卅年没见面,此人竟来告诉我他是我父亲,而相貌与旧照片相差甚远。
“有何贵事?”
“我想跟你谈一谈。”
“我不知道该跟你谈什么?”我拒绝,他若是想与我抱头痛哭之类的,门儿都没有。
“即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也不该把我关在门外。”他据理力争。
他是客人吗?当然不是,他是不请自来。
我把门打开了。
“你说吧!”
“我可以进来坐吗?”他张望室内。
我请他坐了。
“卅年了。”他坐下后,叹了一口气,开场白一如所料的陈旧。
“卅年都不知道我有父亲,也没什么差别。”我双手抱胸,待会儿我不希望秦大佑来时会撞见他。
“我的心里却一直有你。”他微微一笑:“我们是父女,错不了的。”
“那又如何?”我耸肩:“你负过任何责任吗?”
“我很抱歉。”他又叹气:“你外婆不准我,甚至你母亲去世时,我想回来看看,她都阻止。”
“何必数说死人的不是,她没办法回来跟你对质。”我冷笑一声。
“你恨我,对吗?”他摇摇头。
我看看表:“很抱歉,我现在有事,如果你有什么话要交待,请快一点。”
他原先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脸上只剩下疲倦的皱纹,悲哀地看着我,好久好久才开口,声音轻得像蚊子哼:“阿青,你要我怎么说?”
我一下子泄了气。不知道我该如何应付他,我永远占不了上风,不过我也毋须站在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