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小妹。
原来是周亦捅的漏子。他上回把啤屋的违章建筑设计成金字塔,我就警告过他,不料他执迷不悟,硬是到了送件都不肯更改分亳,结果被业主退了回来,还连带把李麦克连刺带骂的逍遣了一顿,李麦克如何不动怒?
廿分钟后,周亦自李麦克办公室退出,状甚狼狈,心肠再硬的人见了也会动恻隐之心,立刻有人上前安慰。
我冷眼旁观,其中最热心的是沈倍。
小妹在一旁捂嘴偷笑,连她都知道沈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倍是李麦克跟前的大红人,相貌堂堂,工作认真,是天生当设计师的料子,好多别人望着只能干咽口水的案子,碰上他莫不手到擒来。
在流行杂志上,沈倍也是个响叮当的单身贵族,许多小女孩非常的为他着迷。
总之,他是敝公司内的明星人物。
但他的毛病在圈子内也是人尽皆知。他有断袖之癖,而且对同行最有兴趣,来往的全是艺文界人士,一时俊彦。
晓得他毛病的男同事,对他唯恐避之而不及,只有周亦初出茅庐,一点也不晓得厉害。
不多久,安慰周亦的同事纷纷回到岗位,只剩下沉倍还窝在他座位旁边详说,状甚投机。
“我想去警告周亦。”小妹潜行到我的位子旁,蹲在制图桌下,鬼鬼祟祟地像个惯窃。
“警告什么?”我冷笑一声,把她提溜出来。
“嘘!”她急得小声叫:“你没看见羊入虎口吗?”
“那又跟你什么相关?”
“我看不顺眼。”
我瞄她一眼,小小年纪,居然也要多管闲事。
“小心一点,沈倍一状告上去,你吃不完兜着走。”
“我才不怕,炒一个小妹的鱿鱼,对他有什么威风?”她嗤之以鼻。
“如果周亦不领你的情呢?”
“我还是照样做我的小妹啊!”她理直气壮。
看了这么多的社会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已经习惯了,难得还有她这般热心的人士,真是不简单。
“预备怎么警告他?”
“看我的!”小妹站起来,悄悄地溜回去,我正奇怪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她拿起电话,然后周亦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我强忍住笑,偷窥着周亦的动静,他伸手取话筒时,脸色还很平静,但立刻地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只见他惊疑不定的转头看了沈倍两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挂上电话时,比自李麦克办公室出来时还狼狈。
沈倍大概也明白了,但他不愧是老手,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拍了拍周亦的肩膀,说了几句大概是勉励的话,才从容的走开。
小妹等他离开办公室,得意地对我挤眼睛,打了个OK的手势。
如果沈倍知道她在后头捣鬼,一定会剥掉她一层皮,可是我还没空替她烦心,因为我的麻烦接踵而至。
土城的茶农阿伯打电话喊我去。
“土城明天大拜拜,好热闹,你一定要来。”他殷殷劝说:“我也有请李先生一起来,你们可以作伴。”
真是见他的鬼了,我的工作、杂务一大堆,那有闲工夫跟李麦克游山玩水。
但他不容我推拖,“你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以后也别见面了……”
这一招撒手鉴够厉害,我是怕了他。
“如果你来,我还介绍生意给你,我有个有钱亲戚,刚从马来西亚回国定居。”
茶农老伯软说硬劝,最后还放下一个香饵。如果我不给面子,李麦克会把我当生鱼片吃掉。
“你可以带朋友来,愈多愈好,只要是你的朋友,我们通通欢迎。”
挂上电话,我还在喘息。
“我听到了,有人约你吃拜拜。”李麦克喊我去,笑眯眯地,像一头猫逮着老鼠。“真巧,人家也邀了我,我们应该一道去。”
我们俪影双双,他怎能不兴奋。
“明天打扮漂亮一点,陈老伯替我们约了一个大客户,有意在台湾投资连锁性旅馆,这笔生意做成了,抵去年的业绩。”
他必定是不信任我的工作能力,才令我以色事人。
但我没有立即发作,何必当场跟他翻脸,扰得全公司不安。
克丽丝汀来接我下班。
“咦!脸色很不好啊!”她两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廊柱上,一见我自电梯中出来,立刻嘲笑地说。
“拜托你以后别在公司附近出现,会吓坏人。”我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你对我真的连一点好感都没有?”
“如果你肯让我清静,我会对你有很多好感。”我打开车门。
“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会让你如愿。”她嗤笑着,我才一解开密码锁,她就坐了进来。
“你的车呢?”我板着脸。
“你猜。”
“我猜不着。”
“好不近人情。”她埋怨:“这么古怪的性格,难怪一个朋友也交不到。”
“那也不关你的事。”
“真是悲哀的人生。”她感叹。
“你最好别靠近我,当心沾着霉气。”
“笑话!”她叫:“姊姊有难,妹妹来看看姊姊有什么不对?”
“谁告诉你我有难?”
“嘻!你明天要跟矮子才去吃拜拜,以为我不知道?”
“别喊我的老板矮子才!”我不高兴地说。
“他还不矮?难道他有一八○公分不成?”她又叫。
“他没有一八○,但也用不着这么损人。”
“他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护着他?”
“我们是同事,得互相尊重。”
“他尊重你了吗?”克丽丝汀一转她那慧黠的大眼。
“你管不着。”
“不要恼羞成怒,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没兴趣。”我从下午就开始不舒服,支气管的老毛病大概又犯了。
“你又不是尼姑,每天过着死板板的生活不会腻吗?”她从手袋中取出一包香烟。
“喂!”我敲敲贴有“禁烟”标志的玻璃窗。
“说你像尼姑,你还真变成了尼姑。”她嘟嚷着,熄掉了手上的烟。
“我的喉咙痛,要早点休息,你没事的话请便。”
“干嘛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生病了,你可不可以别烦我?”到了路口又是一个红灯,我叹口气把车停下。
“你生病让我照顾你,谁教我们是亲姊妹呢?”她热心极了,伸过手探我的额头,又忙忙地翻手袋找消炎药。
“既生瑜,何生亮。”我喃喃自语。
到了我住的大厦,克丽丝汀还不肯下车。
“再不走,我下逐客令了!”我拉开车门,把她拽出来。
“你下嘛!我又不是客。”
她跟着我回家,还自作主张地翻了电话簿,叫我的家庭医生来。
我起初没留意她在做什么,只自顾地倒上床,所谓病来如山倒,方才在办公室里还能强撑,但一贴近床,防御系统立刻崩溃。正在昏沉间,只觉有人站在床边,吓得睁开了眼。
“杨小姐,是我!”文质彬彬的萧医生把一个体温计塞进我嘴里,“我们先量一下体温。”
萧医生是美国小儿科学院的院士,有美国国家医生的永久执照,回来开业后,慕名而来的病人总把诊所塞得满满的,我不知道他这个大忙人怎会丢下满屋子的病人,有空前来?一定是克丽丝汀编了什么谎话哄骗他,我狠瞪了她一眼。
“卅九度!”萧医生把体温计拿开,又检查我的眼睛、口腔,再叫我坐起来,用听筒听我的肺部。
“老毛病了。”我把衣服重新理好,躺了回去:“我妹妹不知道,害你跑这一趟,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