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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页

 

  “你的表情出卖你。”她笑得什么似的,快廿岁的人了,成天还吃泡泡糖,看漫画书,一点长进都没有,但察颜观色却是一流。

  “卖给你什么了?”

  “你在为爱情忧愁,为爱情烦恼。”她嚼着鱿鱼丝,冒充爱情顾问。

  “去帮我领一万块钱出来。”我拿出存折,“快去,我等着用。”

  “你用这么多钱干嘛?”她问。

  “给你办嫁妆,早点把你嫁出去。”我打了她一记。

  她羞怒而去。

  钱领来以后,我打电话找私家侦探社。

  对方起初听到生意上门很高兴,但再听清详情,就泄了气。“没名没姓怎么找!”

  就是因为我自己找不到,才花钱,否则我拿新台币开玩笑。

  我给了他们宝时捷车号,够他们忙好多天的了。

  挂上电话,我决定去看一场电影。

  我也是个人,需要透透气。

  跑到电影院,运气真好,金马奖影展的观摩电影,还有最后几张票。

  我坐定,看了十多分钟,才发现这部英国片子讲的是同性恋,但实在拍得太好,每个画面拿出来都可以独立成画。

  演米开里的男人帅极了,有智慧,司麦脱看得我目眩神驰。

  如果李麦克的尊容能够换一换,换成米开里的,我情愿白替他画十年图。

  出了电影院,又得面对现实,我去拿车,上仁爱路的工地去。可是有点不放心,打电话回去,诗瑗接的,在哭。

  “哭什么!”我问。

  “赵昌宏来过。”

  “别给他开门。”我叫。

  “我开了。”

  我顿时泄气,她开门挨揍是活该。

  “我要回去了,杨青,他求我。”

  原来她懂得见好就收,我白做了坏人。

  “他从没求过我。”诗瑗补充,赵某人向他低头,难怪这样感动人。

  “下次别再来找我。”我警告她:“你意志不坚,还拖累朋友。”

  “杨青。”赵昌宏抢过了话筒:“谢谢你照顾我老婆,有空来家里玩。”

  “我这辈子再见你就不姓杨。”我恶狠狠地诅咒。

  他哈哈大笑。他们重浴爱河,原谅可怜的老处女。

  “你不会永远姓杨的!”他提醒我:“你迟早要出嫁,得冠夫姓。”

  去他的!

  我决定不再与这一对罗密欧与茱丽叶说话,挂掉了话筒。

  一回头,却看见了秦大佑。

  他正在做一桩妙事,居然站到大街上接受电视记者的访问。而且侃侃而谈,十分得意。

  我从人群间溜走,不料他眼睛尖,马上发现了我,一说完,他急急地赶来相认。

  “杨青。”他大叫,存心让我出名。

  我怕这种免费的广告,只好站住等他。

  “真巧!”他好似拣到了元宝。

  “欸!”我漫应之,东张西望,希望能找到脱身之计。

  “来看电影!”

  “欸!”我找不到脱身上策,猛盯自己鞋尖。

  “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去喝咖啡?”

  我十八岁到廿八岁,有不识相的人邀喝咖啡,总告诉来人:“我喝咖啡会闹肚子。”直到去年,我决定要做个成熟的人。

  “秦先生,我还有约,失陪了。”我拔腿便走。

  他呆呆地直视我,大概是在想,昔日他在胭脂丛中呼风唤雨、无往不利,这回却也不灵。

  我怕他使出妖术,疾行而去。

  到了王婷那儿,她见我进去,立刻迎了出来。

  “我就知道不是你!”她劈头就说,

  “什么不是我?”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两点时你来过。”她十分兴奋。

  “我没有。”

  “我知道那不是你。”

  我明白了,原来是克丽丝汀。

  “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她怎么有机会说什么?”王婷笑:“我盯着她看,看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敢来耍老娘。”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笑你太急,再过十年我们都是不折不扣的老娘,何必现在便卖老!”

  “我心早就老了。”她白了我一眼,自抽屉里抓了把玉米扔进铝盆,放在火上,辟哩啪啦爆得香气四溢。

  爆完了往我前面一搁,又调了两杯ScrewDriver。

  “这是今天的友情?”我问。

  “找个题目喝一杯。”

  “听起来像两个酒鬼在联络情感。”

  “管他!”她“嘿”地一声笑出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从未见你喝醉过。”

  “你以为我会那么随便,喝醉了给人欣赏。”她握着杯子,盈盈的双眼有一种冰凝的美在流转。

  “原来我们还不是知己。”我耸了耸肩。

  “女人之间能保持这种情感,不错了。”她拍拍我。

  我幼时看七侠五义,并不知道那是神话,年纪渐长再请,快意恩仇外,更多的是怅然。

  “同性间的友情才能够福寿绵长。”我啜了口酒说。

  “你错了!”她摇头:“那是天底下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两个再要好的女朋友,一旦中间有男子介入,说完就完,以后还会变成仇人。”

  “你我就不会。”

  “难说!”她冷笑连连。

  我知道了,她今日不如意定有原因。

  “我们尚未变成仇人,不用这般急着报仇。”我嚼着爆米花,香滑适口,下酒正好,但也只怕日日来这么一杯,不用三个月,腰上就要多一个救生圈。

  “说的也是。”她咕噜又是一口。

  “有什么不愉快尽可说出口,何必借酒浇愁。”

  “喝吧!”她又调了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

  她的感情果然遇到障碍。

  “有什么我帮得了忙的?”我轻声问。

  原以为她会说:去去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帮得上什么忙?

  却不料她点了点头。

  “怎么说?”

  “——秦大佑……”她只说了三个字。

  我的耳中“哒”地一响。

  “秦大佑!”

  她又点头。

  我这才算明白。

  “他是个花花公子?”我仍不肯死心,试探地问了一声。

  “我知道。”

  没药救了。

  我颓然的放下酒杯。

  中午诗瑗为了赵四与我翻脸,现在聪明多智的王婷也为了一个菜瓜而反目。

  多么不值。

  我心中轻轻嗟叹。

  也明白了中午克丽丝汀来,并不是一句话都没说。

  “你相信吗?我是说你会相信秦大佑——”我苦笑地看她。

  “我信。”她的声音好轻好轻,轻得像飘去的风筝,抓都抓不住。“他欣赏你这样的女孩。”

  “他也欣赏过你?”

  “那是从前。”

  “既然抓不住他,又何必烦恼。”

  “你没有爱过,你不会知道。”她烦恼地挥手。

  “如果我告诉你,我对此人一无兴趣,还能够挽回我们的友情吗?”

  “挽回。”

  只是挽回,她的意思是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是友情已受伤害。

  而我觉得“受伤”这两个字是小女孩用的,真是肉麻。我站了起来。

  “干嘛?”她唤住我。

  “心虚,想逃走。”

  她脸色变白,这么潇洒的人,动了情一样也是凡夫俗子。

  “开玩笑的!”我拍拍她的手。“我要的东西很多,要名要利要朋友,就是不包括秦大佑先生在内。”

  她的表情放松了。

  “我急着回去是想写保证书给你。”我笑:“保证书会烫有金边,四角画小天使。”

  她也笑了,那走样的笑容有阴影。

  “杨青,让我们做朋友,别做敌人,我会受不了。”她低低的说。

  当然,我能明白,如果有朋友拿矛头指着我,我也同样受不了,但,既然知道是朋友,同样的话,何必再说第二次。

  再回到仁爱路工地,天都黑了,铁工阿荣正在上铁窗,他们是夫妻档,店里只用了一个师傅,手工巧又卖力。阿荣站在项楼用滑轮吊,老婆在下头接,师傅半个身子悬在阳台外往里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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