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会晓得是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这本已经牺牲了一条人命的日记呢?也许,这就是天意。
把钥匙还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女职员,对方喃喃地说着“谢谢光临!”
这句谢谢光临不过是最普通的职业上客气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在白莉莉听起来,却有种十分特别的含意,而且,一点也不像什么祝福,隐隐地,有着讽刺的味道。
回到家后,她才翻开日记的第一面,看了几行字后,就烦厌得想放弃了。
这个叫关杰明的家伙,记日记简直跟流水帐一样,乏味至极,无味至极,但当她随手翻过了几页后,突然有一段特别框起来的文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叙述一个年轻的男孩来诊所求诊的情形,这并不特殊,特殊的是关医生的框框。
这是什么意思?
她狐疑的往下看。
关医生这样写着:他的伤很不寻常,至少不是他所说的——因跌倒而碰伤。这是个笨拙的谎言,我当然没有立刻揭穿,但是我试着开导他,也许我不仅是想帮助他,还有另一个目的——我不想让病人随便骗我。
白莉莉张大眼睛继续翻开下一页,里面耸动的记载使她屏住了呼吸,老天,怎么会有这种事?但关杰明既为此而死,绝对假不了。
☆ ☆ ☆
江倩宜站在窗口的样子,像一株植物,也许还没有枯干,她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自从华德金病倒之后,她在短短的两天里就变成这样,她那双爱沉思的眼睛,出现了绝望的表情。
她绝望的,不是华德金的病,而是他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使她的整个生命都受到震动。
从前,她未曾想过,活着——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的父亲和丈夫始终都把她保护得很好,而且为了维护男性的尊严及一家之主的宝座,他们尽量用许多方式来抑止女性。她不但没有受过“自我认识”的训练,她甚至怀疑她根本不认识那个一直借她的躯壳活着的女人。
现在她知道丈夫的病情严重,可能要失掉他,她更知道,在失掉他之前,她已失去了自己。
她没有独立的勇气与能力。
也许她曾经有过,但在父亲与丈夫合力之下,这种能力、勇气早已销磨殆尽;奇怪的是他们从未想过这一点。
他们只是不断的宠爱着她,供给她所有的物质需要,满足生活上一些奢华的要求,但精神上,他们任她在秉性中的灵气、智慧一点点的枯死,甚至还亲自动手去扼杀它。
“夫人!”她正陷于这样的沉思中,冷不防的,一个女仆打开病房的门,着急地叫了她一声,回头看见女仆的脸,她的心就整个提了起来。
“德金!”她在病人的床前跪了下来,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古怪,那满是皱纹而且扭曲着的脸,一点也不像那个威风凛凛的企业家;但她一无所惧,只是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但这次他没有醒,特别护士把体温计量给她看,老天!他在发高烧。“快去请医生来!”她吩咐女仆,然后又回过头,一股冲动,使她紧握住丈夫的手。
“德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她在心中呜咽:“虽然是你和爸爸抑制了我心智的成长,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了你,我要怎样活下去?”
医生很快就来了,只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等到诊查过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可能是肺炎,照正常的情况应该立刻送医院,但是病人无法移动——”
“医生,你一定要救他!”倩宜美丽的黑眼睛中涌出了泪水。
“我会尽力!”医生收起听诊器,替他打过针,一切料理妥当后,示意倩宜到外面去。
“他——有希望吗?”她颤声地问。
“这很难说,一切得看病人自己,我们有时候已经准备放弃,病人却自己创造奇迹,有时候我们认为病人无碍,早上才应过诊,病人家属却在下午打电话来说病人突然去世了。华夫人您要有心理准备才行。”
“肺炎并不是很重的病——”如果不是竭力忍着,她一定哭出声来,华德金是她的丈夫,她的支柱,她怎能少得了他。
“华先生现在的抗力很弱,只怕——”医生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当然还是希望他能尽力度过难关,只等他再强一点,就能把他送到医院去。”
“即使他能住院,以后他也永远是——”她止不住的把脸深埋在掌间啜泣着。“右臂和双腿永远瘫痪!”
倩宜克服了那阵痛苦,拭去泪又抬起头来:“复健运动有效吗?”
医生叹了口气:“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他能活着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医生离开后,她回到了华德金的身边,俯视着他那正和病魔挣扎的脸孔,一阵悲从心来。可是她很快地止住所有悲痛,医生的警告至少让她明白,在此时此刻,任何悲叹都无济于事,如果华德金的后半生注定要全身瘫痪,那么,她就得坚强起来,做他的柱石,支持他。
虽然华德金曾经用一些方法限制她真正的成长,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会让那些被扼杀、被抑制的东西复活,而且重新成长。
从此刻开始,她要勇敢的面对现实。上帝既赋予责任,她就要去承担。
“德金!”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依旧很糟,可是她有一种感觉油然而生:“我们一定会全力度过难关的。”
☆ ☆ ☆
这是个十分体面的办公室,而且跟华德金的个性一样,处处都充满了效率。
江倩宜坐上了丈夫的宝座时,还不怎么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些日子里,她像突然由昏睡中醒过来似的,她忙得整个人都变了型,一下子突然学会许多东西。
可是说也奇怪,她对这些从没感兴趣过的东西,居然一点就透,而且触类旁通,连钱总经理都很惊奇。
但那些忙碌的学习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而已,到她坐上这张宝座,她才发现所有的重担全压在她肩膀上,逃脱不得。
如果她甘心作傀儡的话……她在心中暗忖,但立刻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可耻了!她绝不能这么做!倩宜有些激动的紧握拳头,无论如何,她要振作起来,向本来是不可能的环境挑战。
她不晓得是谁赋予她这种勇气的,但她相信,她的血液中也许早就潜伏着这些机智又富有弹性潜力的因子,她只要去做了,即使不能像华德金亲自主持的那么好,她也要全力以赴。
一阵敲门声使她在沉思中几乎惊跳起来,进来的是华德金的秘书陈太太。她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全身一丝不苟,但是笑容可掬,华德金曾经跟倩宜形容过她的能干,说是简直挑不出毛病来。
“华夫人,您好!”
“你好!”
“这是这些日子来的电话纪录,您是否要现在回电?”陈太太抽出胁下一支档案夹。
“你放在这儿,我看过之后下午回,明天的董事会资料先给我。”
“好的!”陈太太按了桌边的一个钮,助理秘书立刻进来,坐在电脑前开始一连串的操作,十分钟之后,所有的资料全齐了,这种现代科技的效率令倩宜十分地佩服。
“还有别的事吗?”陈太太等助理退出去后,笑眯眯地问,看得出来,她是个能干的好帮手,而且由于没有野心,所以缺少那一股咄咄逼人的压力,这是倩宜目前正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