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江倩宜下车后,伸出手与她一握,随即消失在那扇绿色的大门后,隔着镂空钢栏,白莉莉看见了仆人们在大理石阶梯上毕恭毕敬地迎接着她们的夫人。
夫人!
白莉莉叹了口气,要到哪一天……
她收回羡慕的眼光,重新发动车子,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一个问题——
她合适过那种生活吗?而且陪伴着的对象,是个老人。即使陶达然家财万贯又怎样?
就算她将来如愿以偿地结了婚,也等于是一场赌博,赌注却是她的青春与自由。她必须被人掐着脖子呼吸大公馆的僵冷空气,成天束手束脚遵守礼仪,死死板板地听命于传统,而且毫无发展余地。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所谓的“尊敬”。但这些就是至高无上的人生意义?
值得吗?
☆ ☆ ☆
“德金!”江倩宜推开门,颤抖的叫了一声。她的面孔死灰,手足僵冷,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么恐惧。虽然这感觉很恶劣,但是多么的真实。她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这也是她头一次如此地正视他。
奇怪的是,直到此刻,她才能用如此精确的眼光去估量丈夫。这个和她结婚十一年、晨昏相伴、同床共枕的男人。
他——老了。
那种事实比他病了的感觉更可怖。
卸除一切日常保护色,包括威严的华德金,像个尸体般躺在那儿,所有的弱点,一览无遗。
“德金!”她颤抖得更厉害地蹲下身子。
华德金就在她激动的注视下,突然张开了眼睛。
“你看得到我吗?听得到我吗?”他虽然只是睁开眼,但所有的焦虑似乎都过去了,心头重担被卸下了,她狂喜的热泪冲进她那向来少泄露情感的眼睛:“你觉得好些了吗?本来应该送你去医院的,可是医生说你还不能移动。”
华德金的手指从毯子下伸了出来,慢慢地替她揩掉了眼泪:“我没事!倩宜,你受惊了。”
江倩宜伏在他肩上,哭丁出来。她头一次知道,总有一天,华德金会先离她而去。
不管这个丈夫是不是她自己选的,她都惧怕。
华德金的手放在她的秀发上,“倩宜!”他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说:“自从跟你一道生活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是现在——我后悔了,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一只柔软的手封住他的嘴,倩宜那凝眸带泪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
“让我说完!”他急促地。喘息着,拿开了她的手:“倩宜,我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倩宜强忍着呜咽,但泪水落了下来,在这一刻,她那绝美的脸不像个女妇人,只像个小女孩子,悲伤,茫然的小女孩。
“我最对不起你一点。”他咳嗽了一阵子又继续说:“就是自私到剥夺了你的青春,倩宜,你有没有想过,你从来没有年轻过?”
她震惊地抚着自己的面颊,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本来就很年轻。”
“不是指这种年轻!”他的喘气更遽了,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但马上他又恢复了,“我是指心情上的,你嫁到华家来之后,我从没听你大声笑过,一开始我有点惊慌,我以为你对这个婚姻不满意——”
“我没有!”她叫了出来。
“我知道!”他用手势阻止她,“我费了很多的时间观察你,我才发现你不是不快乐,而是没有什么事能令你真正快乐,但我一直不肯承认我没有带给你快乐,原谅我,我太自私了!”
“别再说了!”她几乎捂起耳朵。
“请听我说下去!”他的眼中泪意更深、悔意更浓了,“我一直以为让你衣食无忧就好了,可是这是不够的。”
“我——很满足。”
“不!你只是太懂事了!”他摇摇头,泪居然从他的眼眶中滑出来:“我要趁这个机会向你表白,倩宜,你还年轻,实在不该再陪着一个老人……”
“求你——”她一下子又晕眩起来,怎么回事?她只觉得眼前发花,呼吸困难,才勉强恢复过来,她深深呼吸着。
“我不但自私,而且很愚蠢,绊着你,从你身上取得安慰固然是人生至乐,但我的良心不徇,却使得一切的快乐蒙上阴影……”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医生已经在敲门了。
医生替他重新诊治过,交代了些必要事项,为了礼貌,倩宜以女主人的身分送他到门口。回来时,她经过全是落地玻璃的长廊,不经意的,她往铺着白砂、假山和流泉的中庭望去,有一棵高大的乔木正在落叶。
一片黄色有斑点的枯叶在空中缓缓的飘着,又轻又慢,但终于达到了地面。她抬头望那片落叶的母树,令她震惊的是,树上一片翠绿。她紧紧地抓着窗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这么年轻——”耳中飘过的是这样的句子,她明白他说的话发生效用了,突然之间,她害怕再进去那个房里。
华德金一时的忏悔,却像根钥匙似的,打开了她心灵中一直关闭的角落。
第四章
“树林小屋有问题,金夫人和小凤也有问题!”
这是白莉莉综合所有观察和分析的结果,但是,问题出在哪里?
她们在那儿进行不法的勾当?不可能的,除了金夫人和小凤,她没有看到任何人在这儿出现过,作坏事至少要有人手,白莉莉推翻了这个猜测。
那么,她们在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呢?总有一天,她会查明真相。
白莉莉懒洋洋地躺在香闺里,今晚陶达然不来,她正好可以思索这个问题。电话这时候响了,她用同样慵懒的姿势伸出手臂去接,天花板上镶的大圆镜子正好照着她半裸的身子,和洋溢着粉红色气氛的香闺。
但她才拿起话筒讲了不到两句话,就兴奋地坐了起来,然后匆匆下了床,穿上一件深色的紧身T恤、长裤,急急忙忙的拿了车钥匙,赶到了楼下的大厅。在那儿等她的,是个穿风衣的中年男人。白莉莉朝他走过去时,他立刻由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她没有跟他多作寒暄,马上推开玻璃旋转门,那名中年男人紧跟在后面。
到停车坪拿了车,他一坐上去,就开始做一连串的报告:“很抱歉,我没办法在电话中跟您谈,只有把您约出来。”
“你怕被录音?”她轻蔑地一笑。
“这是行规!白小姐,请您尊重我们!”他很严肃地打断了她!“本地私家侦探不比美国,不但没有任何方便,还不受法律保护,我们只有尽量保护自己。”
“好吧!张先生,事情有眉目了?”
“正如您所推测的,树林小屋有问题!”他从衣袋中取出两张蓝图:“这是薇尚的整个山区的平面配置和建筑蓝图,麻烦您找个僻静点的路边,我可以摊开来让您晓得问题出在哪里。”
她依言把车子停下,开了小灯,当他把图整个摊开,再叠出在树林区域的部分时,她找不到那栋小屋。最后,她叫了起来。
“蓝图上根本没有!”
“对!”他点点头:“这栋屋子当初根本不在建筑师的规划之内,所以蓝图上没有!”
“你怎么弄到这张蓝图?又怎么晓得建筑师的规划?”
“这是我们的职业技术,我希望您不要追究,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白莉莉耸耸肩,不怪她没经验,多数人都不会有这种奇特经验,面对他自卫的表现,说真的,她也并不怎么太在乎,因为,这种鬼鬼祟祟的差事让谁来干,不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