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我去要来的,漂亮吧?”她在表功,“有的还十分名贵,是做礼服剩的。”
“谢谢!”我接过那一篮布。
“你若肯说实话,我可以帮你赚许多钱。”
“什么实话?”
“你改行做玩偶设计啊!你马上会有单子。”
“我怎么敢跟你说实话?”我笑,“海伦,我连线都不会穿。”
海伦真是个好朋友,篮子里还附有穿针器,指头只消在弹簧处按两下,线便唆唆而过。原来电影上慈母颤抖的手、微眯的眼是神话。
我把针线活儿带回去做。陈诚下班回来时,我正伏在他的桌上画纸型。
“你在做什么了”
“衣服。”
他看了那么小的纸型笑了:“你有什么特别的秘方可以减肥?”
我没空跟他说俏皮话。千辛万苦地画好了,拿起剪刀就剪。
他早把洋娃娃抱出来,用各色缎子配色。他最中意的是一块粉红色的闪光绸。
我不相信小露会喜欢无敌超人。
“我会抿裤角。”他又自告奋勇。
他把我的千秋大业跟抿裤角相比。
“为什么不去吃晚饭?”我叹气。
“我减肥!”他笑得高兴,“这块布给我做衬衫刚好。”
做衬衫的口袋刚好。
“别吵我。”
“公平点!这是我的房间。”他委屈地说。
我这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是他的床,面红耳赤地逃了出来。
“我帮你串项链总可以吧?”他从玻璃盒中取出五光十色的珠子。
我随他玩去,但那双大手竟十分灵巧,三弄两弄,做出条十分精致的手钏。
“喏!送给你!”他把手钏往我腕上套,隆重地像那是钻石镯子。
套完了,我继续缝我的飘带和花边。
“怎么不说好看?”他满脸受伤的表情。
“好看。”我完全心不在焉。
“你敷衍我。”
“还要怎样?”我只好放下针线。
他逮着机会,迅速地在我颊上印了吻痕,然后傻笑。
没有比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这般跟你傻笑,更动人心魄的的了。我胀红了脸。
“你坐在那里缝衣裳,真像一个完整的家……我好喜欢。”他非但不道歉,还更语无伦次。
我不是谁的新欢,也不做过度期,我提起篮子就走。
“我说错话了?”他在后头失望地喊。
我关起房门。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回头一看,窗子被推开了,他用根丁字尺挑了件白内衣在那里摇晃。
我大笑不能止,他这才“万分害怕”地从墙下伸出脑袋来探看。
“嗨!”他说。
“嗨!”我停住了笑。
“我们讲和。”
“投降者对胜利国有什么贡献?”我板起脸。
“明天早上换我做早餐。”
“我要吃Tuna Fish 和木瓜。”
“冰箱里没有木瓜。”他是个标准的住家男人,尽量不在外头应酬。对家中存粮瞭若指掌。如果发生核子大战,我希望能和他在一起,他懂得如何贮备粮食与求生。
“没有就去买。”
“你陪我。”
“没空。”我已经快缝好娃娃的小裙子了,实在是漂亮,我开始相信自己是天才。
“你真应该到楼下的超级市场去看看,新到的一种蓝梅圣代,好吃极了。”他在游说我,他是个世界级的骗子。
“我怕肥。”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有危险。”他愁眉苦脸。
这是什么?险恶的秘窟吗?随时都会有钟楼怪人来访?我笑出声来。
他只好一个人去买木瓜和蓝梅圣代,但门才关上又跑了回来。在那里学猫叫。
他学得实在象,让人相信他已被九命怪猫所附体。
“什么事?”我打开门叹气。
“我一个人不敢去超级市场,我好害怕。”
超级市场里的镜子也是超级明亮,令人无所遁形。我没化妆,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年轻,在这却面青唇白,跟白马王子走在一起,着实自卑。
我急急拿了架上的木瓜就要走,陈诚房东却悄悄地告诉我:“别拿那个,不会甜的。”
“你怎么知道?”
“木瓜告诉我。它说它只是外表好看,里头是苦的。。”
“胡说。”
只见他拿起木瓜,东看看,西捏捏,最后拣了个麻麻癞癞的。
“你没弄错吧?”
“不甜我我。”
“那——这个呢?”我拿了一个哈蜜瓜。他接过去,深深地嗅了嗅,然后放进篮里。
“你做过农夫还是卖过水果?”我问。
“这是小常识。”
“你读家政专栏。”
“不!我读整本常识百科。”
我碰了一鼻子灰,是自找的。人家是读书人,深知读书的妙用,所以能落实在生活上。我不识之无,所以样样吃亏。
我们又买了桶装的冰淇淋、鲜奶、橙汁,最后还买了张浴帘。
“浴室那张浴帘已经褪色了,你看,这张多漂亮!”他指着一张黑白相间的。
我希望他要买便买,千万别站在这里穷蘑菇,万一有人撞见,还真难以解释。
但就有这么巧的事,张祥瑞竟向着此地而来。我来不及躲,只有跟他面对面,他也一样地尴尬,只好跟我打招呼,而这才看见站在我身旁,挑拣浴帘的陈诚。
不知情的陈诚,还偏偏拿浴帘给我看:“怎么样,就这一块吧?”
张祥瑞泛起—个古怪的微笑。我真希望地上能裂开一个洞,好让我进去避难。
“你怎么啦?”张祥瑞走后,陈诚问。
“没什么!”我的名誉已经败裂,用不着迁怒于人。
我们回去后,我继续缝娃娃衣服,陈诚做超级东方百汇。
他所读的百科全书,包括水果雕切。那杯百汇捧到我面前时,着实让人眼睛一亮,只可惜我吃不下。
“不好吃?”他很失望。
“我不吃晚饭。”
“冰淇淋不是晚饭。”
我一阵心烦,针刺到了手,血流了出来。我用力一挤,把血沫子整个挤了出来。
“你流血了。”他大惊小怪。
这也叫做是伤?也叫做流血?我笑:“血挤出来就不要紧了。”
他慌慌地拿了碘酒跟棉花棒,还预备用QK绷裹紧我的手指。
“裹起来我怎么缝?”
“我帮你缝。”
我没这个福气。让大工程师这样对我。
“我回房去了。”我把篮子又提回房里,一心一意地缝。
完工后,已经半夜了。
“可以看看吗?”陈诚还没睡,听我开门,就从他房里探出头来。
我把娃娃抱了出来,粉蓝色的缎子,细纱蕾丝,层层堆叠,华丽的裙子似波浪一般。
“越红!”他看着我,灯光下,那张英俊的脸有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好好的家。”
“你不是有吗?”
“我父母的家?那不是家,那是战场。”他笑了笑,“我不跟我兄弟以外的人说他们的坏话。”
“如果你愿意,你会有一个美满的家。”
“你确定?”
“你的人品、学识、工作都高人一等。”
“这是你评估一个人的条件?”他捉住我的手。
“评估房东的条件。”我躲回房间。
幼稚园的娃娃车在三点半时经过乔琪家门口,但并没有停下来。
也许小露今天又没去上学?
我抱着洋娃娃,再也耐不住地去打电话。铃声一响,就有人接,是小露。
“小露,你怎么没去上学?”
“林嫂不让我去。”林嫂是乔琪的女佣。
“为什么?”
“她发现我去吃汉堡,骂我。”小小人儿,难为她说得字字清楚。
“姊姊要送洋娃娃给你,怎么办?”
“林嫂去买东西了,现在没人在,我帮你开门。”
我上了楼,小露立刻开了门:“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