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秉同!”那个按喇叭的人走到找身后,“你怎么啦?掉了魂似的?”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吊儿郎当的声音是博小泉。
“预备请客?买这么多东西?”他从我还紧紧抱着的篮子里拿出一瓶酒,一条哈姆,又放了回去,啧啧称奇。
“有事?”
“看到碧随没有?”他把太阳眼镜摘下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更嚣张。
“没有。”
“真的吗?”他不相信地拉长声调。
我把食物一件件放进冰箱。“吃”是独身的中年男子最大的麻烦,我已开始厌倦自己做饭,前天告诉过管理委员会,赶紧替我找一能做西餐的厨子,不然天天吃三明治、蛋炒饭会把人吃得发疯。
“昨夜的事你预备如问解释?”他逼进了一步。
果然东窗事发,找冷静地看他一眼,不过还是个孩子,还用不着怕池,但他的歪缠功夫教人头疼。
“我一直以为你不一样,设想到嘴上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他冷笑:“你如果喜欢碧随,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想已经到了给他一顿教训的时候了,这小家伙久揍,但门铃响了起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外头问:
“戴先生!戴先生在家吗?”
是季文莉,她穿得十分端庄,合身的套装更透露着性感,手中提着一盒礼物。
比我更讶异的是傅小泉,他们相互见到时,同时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我弄清楚文莉是傅小泉的阿姨时,傅小泉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闷声道:“我先走了。”
弦外之音是——今天暂且放你一马,有帐来日再算。
“他在这儿做什么?”季文莉问。
“找隔壁的一个小女孩。”
“桂碧随?”她比我想像中聪明得多,随口一猜就猜出来。
我奇怪她的反应,只不过昨夜匆匆见了一面,她就记得这般清楚,真是好记性。
“我听我妹妹说起过小泉有这么一个同学,没想到是她。”季文莉摇摇头。‘
“怎么说?”
“没什么。”她不肯再提,把礼物放了下来:“这是梨山的陆奥苹果,你尝尝新。”
青色的大苹果,个个有中号饭碗那么大,我算是开了眼界。
“谢谢你来看我。”我请她进屋坐,她一进来,就对这幢屋子赞不绝口,尤其是那个大型旋转梯,不过她若是晓得方才有个幽灵才在那儿“表演”过。必会夺门而逃。
第四章
“安兰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喜欢。”赞美完了,她加上一句附注,我们之间本来就暗流汹涌的空气立刻变僵。她努力地又挤出一句:“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预备半退休,在此地养老。”
“可是你才不过40岁。”她不以为然。
“辛苦了20多年,也该休息了。”
“有没有开展览的计划?”
我告诉她,目前只渴望安静,任何计划都停摆。
“台湾的经济起飞,艺术市场一片大好,”她怂恿我:“你如果肯答应,是本地艺术界的光采。”
她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一大半,原以为她念旧,是来责备我妻子尸骨未寒就带小女孩子出去嬉游,原来友情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值钱,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她被我看得有些讪讪然,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说:“我那朋友沙先生,你昨天见过的,他在忠孝东路跟朋友合伙有个画廊,或许你会有兴趣?”
我告诉她,目前我最大的兴趣是找个会做西菜又能替我整理花园的管家,每天光是做饭和除园中草,我就什么都别做了。
“山村小筑没有园丁?”她问。
“每天来10分钟,鬼画符一样。”
她立刻应承这事包在她身上,一定尽快找个头脑干净手脚利落的管家来。
为了表示感谢,我邀她去镇上吃晚餐,她顿时答应,搭上她的玛莎拉蒂,才知道她着实不简单,据安兰从前告诉我,文莉是个孤女,大学如果不是靠奖学金和家教,根本没法子念,毕业后考上了托福,留学的费用都没有着落,只好去教书,现在能开玛莎拉蒂,大概早已改行。
也许沙先生那个开画廊的合伙人就是她也不一定。
我们到上回碧随拉我去的餐厅时,傅小泉也在那儿,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喝啤酒,见我们进去,勉强打了个招呼就溜走了。
“被他父母惯坏了。”文莉说:“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要天上月亮也会摘下来给他。”
点完菜后,文莉谈到她目前的工作,她早巳辞去教职,到保险公司当招揽员。
“拉保险?”我很惊讶,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宁可舍弃教书的工作,去做保险?
她告诉我她的年薪已经到台币3百万,明年升上了支处长还会增加到5百万,我立刻由诧异变成敬意。
3百万!美金10万的年薪,不可谓不惊人。
“这是我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分析,才决定转行的理由。”她微笑,灯光下,她的某些角度很像安兰,在美国时,就常有人把她们俩弄混,外国佬看着黄皮肤总是很难分得清,更何况她俩从中学就同学起,在许多姿态,语气都因朝夕相处有共同性。
“教书呢?”我问。
“教员的薪水不扣税,实得约30万元。”
整整相差10倍,如果我能转行,大概也会立刻投入保险业的伟大行列。
“这是每个保险业者的年薪标准?”
“不一定,得看个人的人际关系,能力及投入的时间而定。”
“怎么说?”
“以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招揽员而言,如果努力一点,虽然各方面的能力还不稳定,但也可以月薪五六万以上,我做得比较久,老客户多,机会多一点。”
“如果你们的年薪都能维持这么高,表示许多人参加保险,台湾的市场只有这么大,不已经到了饱和了?”
“依照统计,台湾目前只有零点一的人保过险,剩下的就是我们的处女地。日本的比率是一点六倍,所以台湾的保险业仍大有可为。”她的态度开朗,完全是个女强人。
“你们在工作时会不会有职业障碍?”我问。我不知道如果安兰晓得她的好朋友在“跑街”会怎么想,但我可以想象,一名女子闯入别人的办公室,跟陌生人侃侃而谈一般中国人都非常忌讳的话题时,可能遇到的状况。
“你是说别人给我闭门羹吃?”她毫不在意:“任何保险员的工作都是从客户说‘不’字开始,若是每个人都有危机意识,保险业务员一上门就立刻答应,怎能证明我们的能力。”
原来如此。回想到许多年前我初在结婚宴上见到的文莉,跟此时此刻的女强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她变得太多了,我也不该再意图自她身上找到安兰的缩影。
“也许你一回来就在山村小筑隐居,没能立刻察觉到台湾在变,这里跟10年前,甚至5年前都大不相同,人人的脚步变快,目标变高,思想观念都更新。”文莉为我分析。
“总有人不变吧!”
“当然有。”她笑了。“坚持不变的人不是遭到淘汰,就是被遗忘。”
她打量着我,我猜她已经把我归入马上得遭淘汰的一群。
上菜后,我们的谈话进入了主题,她婉言相劝,如果我不积极一点开展览,很快就会被自大师级除名。
“我本来就不是大师。”我淡淡地说。
“依目前的统计,你还是最好的。”
照她的意思,我已逐渐由峰顶跌落,摔人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