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世旭全身一阵不能自制的激动。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个地方和她相见。
这就是他的妹妹,他刚才向林琼玉打听过的妹妹。
她窈窕、纤细,如一管娉婷的翠竹,有着高雅的仪态,淑女的风度,充满了东方女性传统的美。
可是,当她的一双眼睛转过来时,他几乎失声地惊叫起来,这是一双和他自己多么相同的眸子啊!
那样灵秀那样美,却又在深处潜藏着别人所不知,也不易察觉的野性……
“你好!想想小姐,我是欧世旭。”他用着充满了感情的声音说。
小老虎几乎是嫉妒地看着他。
“你好!”一点不知情的想想,觉得眼前的男人充满了亲切感,仿佛他们是在遥远的地方、遥远的时间便已相识。是一种命运的联系吗?
“想想小姐要走了,是吗?”欧世旭用明朗但不失对丧家礼貌的声音问。
“是的。”
“我也正好要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谢谢!不过我还是……”
“请不要跟我客气,令堂曾经是我家的好友!”
想想便不再坚持了。
“其平,再见了!”她转身低声说,那轻轻的颤抖,使林其平只觉得心要碎了,就连徐宛悌有意的亲呢举动也无力去拂开。
“走吧!”欧世旭很自然的环住她,那种亲情的流露并不使得想想有抗拒的意思。
他们相偕走出去,一对漂亮出色,气质脱俗的背影,是那么相称。
小老虎想避开视线,但他竟然不能。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去,看着想想再次走出他的视线。
最后一次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他无能为力,因为最好的时光已逝。
是的!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低下头,转向林立的灵前。
他曾辜负过父亲对他的教诲,对他深切的期望,但,从现在开始,他要重新面对人生,做一些男子汉该做的事。
想想说得对!他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虽然他曾经卑微地度过了一生,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荣耀。
一个小人物做出了只有英雄才能办到的事,便不止是英雄了,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小老虎怎能替他丢人?毕竟他流着父亲的血液,有着那光荣的、高贵的遗传。
他终于有了新的决定。
那个决定,将会改变他的一生。
从一个无用的、无聊的不良少年,成为对国家、社会有益处的公民。
林立的牺牲,惊醒了他,如清晨的钟声,发聋振聩,使他晓得人生该如何开始,该如何——度过!
欧世旭替想想打开了车门,这部车子是一直帮欧家照管在台湾产业的曹律师替他向租车公司租的,有车子比计程车方便,只不过有时候明明照着地图走,还是会遇到无法避免的障碍,令他有些头大,但几天下来,已经习惯多了。
想想以高雅的姿态坐了进去。
欧世旭方向盘的手有点颤抖,他很高兴,高兴得差一点儿没法子自制。
想想一直垂着头,她不是不愿说话,而是无话可说。她的心乱极了,情绪也坏透了。
初恋就这么结束了,事若春梦,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留给她的是茫然,是失落。
那酸楚感慢慢地又涌上,扭搅着愈来愈脆弱的心态,压迫着呼吸,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再想到林立,那既悲又壮的英雄行为,她情不自禁怆然泪下。
“想想……”他轻轻把刹住,自然而然地去环住她,充满保护与亲爱的手臂,一时之间,使她觉得一阵温暖,也一阵委屈。强装的勇敢消失了,佯装的坚强也消失了,情感如江河般的奔放了,她在他的怀中痛哭失声,如同迷途的孩童,乍然看见了亲人,他带来的感觉真是如父、如兄。
“想想……”他紧紧抱住了离别十七年的幼妹,心中百感交集,泪也盈湿了眼眶。
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呢?
也许要!也许不要!
在有合适机会的时候……但会有那样的机会吗?欧世旭很怀疑。
像这样美丽、纤柔、高贵的女孩子,谁也没想到她竟要背负着上一代的错误。
那并不是美丽的错误,因为她的美丽包含着太多不祥的阴影。
为什么人世间要有爱情呢?为什么爱情又往往要造成灾祸呢?
可是——欧世旭恍然大悟,如果说爱情造成了灾祸,那不是想想的错,毕竟是早在她出生前就注定了,那么,她不必要负责任的吧!
想想痛哭了一会,郁结稍解,才羞怯地爬起来坐正,那又端肃又疲倦又难为情的神态,令欧世旭好一阵子震颤……如果他不知道想想便是他的幼妹,他也会为之目眩神摇。
同情与怜悯此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
他的手没离开她的肩头,只爱怜地抚摩着她乌亮的发丝,然后柔声地问:“想想,你不快乐,是吗?”
想想点点头,泪花一灿。
“我能不能……”
他才一出口,想想就急急以手封住他的口。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欧世旭拿开她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些男孩子,我已经有未婚妻,也没有想追求你的意思。这样说你也许会生气,但我想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彼此又没有深刻认识,正因如此,我才该对你坦白,免得将来有所误会,或是吓住了你,以为我有何居心。”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才偏头去看想想,想想那双大眼滚动的是泪后的茫然。
在她心目中,自己还是陌生人吧!他暗自叹气。
“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告诉我好吗?”他顾不得这举动是否冒失,自口袋中抽出笔,迅速的在便条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和地址。
想想接过来,没有心情看,就收进了皮包。
“若是有,请一定通知我!”他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直看到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才松了口气。
“我们走好吗?”想想瞧了瞧四周,这是郊外的路边,四野充满了夏日的明媚,但她无心欣赏风景,她头痛欲裂,只盼及早回家躺上一会。
多年前,寻杰便曾在此处停车,决定了他一生的大事……正是想想五年的那年。
“好!”他发动了车子,即使千言万语……现在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
欧世旭按照想想的指示示停了车。多么美又多么小巧的一幢房子!他内心暗暗赞叹那雪白的,只有屋顶以黑瓦砌饰的小洋楼。建造这房屋的主人,一定是个审美家,有着十分高尚的趣味,他也真高兴想想就住在这里。
“因为某种缘故,我不请你进来坐了,你不会介意吧?”想想在短时间内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不!”他摇摇头,微微一笑。
当他微笑时,那耀眼的光芒又为之四射,想想看清楚他的面孔时,不禁为之一呆。
他的脸,尤其是他那黑色的,内蕴丰富的眼睛,使得她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但他到底像谁?她却又说不出来。她心中十分微妙地有了奇异而美好的印象。
“那么,再会了!”她注视着为她开启车门的欧世旭,默默一定睛。
“再会。”他轻声说。
普湄湄听到外头汽车响,知道是女儿回来了,但她按住烦躁,仍然纹丝不动,静静抽着手中的烟,只是手指已经不听指挥地拼命抖动着。
她很少紧张,但自那日和想想发生冲突,而被她狠狠地、叛逆地一击后,她骤然间衰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