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恼地把脸放进了手心。
“想想——”是普湄湄,她半责备地走过来说,“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你不怕别人批评你的高傲吗?”
“我想回去了!”想想那股反抗的意识出头了,对这种宴会,她烦透了,别人!别人!一个有思想的人为什么老要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不行!说好的晚上还要到圆山饭店去参加你张伯伯的生日宴的!”
“妈!我求你放过我,行不行?”她急躁地跺起脚来,雪白的脸孔可怕地发红,那灵慧的眼中,露出了原始野性的怒火。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跟我闹别扭?这么大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她咬紧嘴唇,她是没有勇气反抗的,但总有一天她会爆发,爆发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秦子玉果然很识相,他跟其他的男孩子很不相同,他不会像苍蝇粘住人不放,直到想想以不耐烦的态度使人难堪为止。在张家的整个下午和在圆山饭店热闹的晚宴中,他除了偶尔以友善、亲切的笑容对她笑笑外,并没有再过来和她搭讪。
这使得想想对他的印象好了起来。
可是第二天下午,不知道是张伯母的安排,还是普湄湄的授意,他竟登门拜访。
想想推说头痛不肯见他,普湄湄却亲自去房中监督她梳好头发,换好衣服。
“记着!要像个淑女,可不许给我丢人!”她严厉地叮嘱着。
因为秦子玉是哈佛毕业又具有显赫家世的关系,她才这么紧张的吗?想想心中冷笑。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离家出走,一去十多年没消息的事——他的走,必定也是忍受不了吧!
在她心中翻腾着的,是对父亲的了解与同情,那份怜悯产生的是比回声更巨大的共鸣。
在普湄湄心中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丈夫和女儿在她观念中,恐怕只是傀儡或是玩偶吧!
秦子玉规规距距在坐在客厅中,但那份轩昂的器宇并不因此失色。
“伯母好!想想小姐好!”他看见她们进来,以从容不迫的姿态站了起来。
想想觉得他实在太古代了,活像在演戏似的,只从唇缝中冷冷一哼。
“想想,秦先生在问候你!”普湄湄不满意地予以斥责。
“你好!”她微微地抬了抬她倔强的小下巴。
“秦先生,请坐!”普湄湄以优雅的手势,把秦子玉让到最靠窗的一张沙发上。
初夏盈灿的日光使得室内明亮,也使得他那张文雅的脸更加诱人。现在,不管普湄湄是坐在室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十分清楚地好好打量他了。
想想听着普湄湄以机智风趣但不失分寸的态度,和秦子玉闲谈时,佯装留神倾听,心里却在不断地想,如果小老虎有他的一关条件,说不定普湄湄就不会在面对问题时,暴露出母狮子般的本性了。
人,尤其是自认为对旁人负有重大责任的人,所流露的保护,管束等等想争取荣誉的表情,是多么的虚假啊!
而被公认为最有女性美的人,那隐藏于魅力中最阴暗的一部分,又是如何地不容易地被人窥知啊!
想想发现自己在这种领悟中,获得的是对自身脆弱的认知;是的,她是不能去抵抗的,因为,在林其平冲进校园,发生那样粗鲁的行为时,她由于觉得羞耻,已失去她幼稚的梦想。
想想看着在落地窗外的阳光,心里有个离开这个房子的念头。
是的,离开这个房子,不只是离开虚伪自大包着高贵外衣的母亲,而是要整个地离开所有的气味,阴影和令人难以忍受的豪华家具。
初夏无人的海滨是这样的寂静。
那寂静不单只因空间、时间的空旷,而且还由于气氛上的无声;车子迅速地滑过这份静默。
秦子玉扭开了车上的音响,瞥了一眼坐在驾驶座旁正陷于沉思中的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第一眼看她时,他就感到一阵感撼,是为她的美而产生的眩惑?或是她那很特别的,表面沉默却在皮肤下欲动,欲奔放的青春气息?
他觉得她是个很难了解的女孩子,但,他却愿一试,因为他没有办法去抗拒。
萧邦的音乐使得想想抬起头来,她的眼中现出了光彩和表情。
“你喜欢萧邦吗?”他想抓住她在瞬间绽放出的美。
“我在听音乐!”她的光彩马上就谨慎地黯淡了,低声说。
他只得专心开车,心里很想再悄悄地看她一眼,可是,自尊心使他只有装做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曲子终结时,想想才抬起头来:“可以再听一遍吗?我喜欢萧邦!”
他把带子倒回去,然后音乐重新响起。
那种自尊心受损的感情慢慢消失了,她是真正的爱乐者,秦子玉想。也许她的生活也就是这样,看起来平静无波,深水底下却自有暗暗的激流,总有一天,那些激流受到现实环境的暗示或鼓励,将会放任地成为滚滚洪水,谁也无法阻止。恐怕连她自己都无能为力。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音乐结束时,他开口了。
想想吃了一惊,秦子玉看起来相当文雅,可是他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
“我们是来看海的!”她简单地打断他的好奇,他没有资格知道任何有关小老虎的事。
“你并没有在看海!”他提醒着,“事实上,自你坐上车时一直都在看自己的手指,那表示你在想一件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一定正在思念一个人,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你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猜对了!”他以微笑来回应她不愉快的反击。
“那又怎样呢?”
“你必须告诉我!只因为你需要一个听众,一个能够真正了解的朋友!”他不顾一切要打破所有的沉闷,呆板,无言抗议……他是这样地渴望进入她的生活中,不管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必要时,他会做相应的调整。
“朋友?我没有朋友!”她有些生气了。
“你会有的!但你一定要学会接纳!”
“是吗?”她的心被他短短的一句话打动了,多么的不可思议啊!他竟然知道她需要一个朋友!
“你很孤独,可是你的本性绝不是甘于孤独的那种人,这样的生活再继续过下去的话,是危险的,你不是会疯狂,就是会因为过分的沮丧而自暴自弃。”
这里非常靠近海,似乎从车中伸出手就可以触措到蓝色的海水。他突然刹车,把车子停下来。
“你为什么停车?”
“下来!”他下了车,然后替她开车门,在她还来不及表示更进一步的抗拒时,他把她拉下车,几乎是强迫地使她走到沙滩的最边缘,面对整个的海洋。
“你看……”他好象在刹那间忘记了所有文明人的礼节,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张开眼睛来好好地看着海,看着它的辽阔,它的雄壮……”
他才认识她一天啊!他现在的粗鲁,与他原来的斯文,多么不联系啊!她陷开惶惑中。
“然后再想一想你所过的生活,多么的沉闷,多么的呆板,多么的毫无生趣,你那个聪明的母亲一定不知道你是多么的不快乐吧!”
“她知道。”
“好!她知道,而她在善意地控制你,但是寻想想,你要好好地想想,你在这种善意中一定会慢慢凋零,失去所有的生气,然后突然疯狂……你们整个生活都是病态的,不正常的!瞧瞧你的母亲,她聪明、貌美、有学问、有财富,可是她并没有真正面对生活的能力,你以为她活得很快乐?不!她虽将一切伪装得华丽、高贵,但本质上却是阴风惨惨,毫无生命力,因为她不懂得学习,想想……”他几乎是摇撼着她,“她已经定了型,已经给自己决定好命运了!可是你不同,你这么年轻,年轻得足以使你重新开始学习!学习面对生活,修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