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公司,迎面而来的就是十一月的寒风,再过不了多久,连雨都下了,夜深而寂寥,雨冷得彻心,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兴起自怜自艾之感。
十二点了,除了晚上六点啃的半块三明治和以桶计算的黑咖啡外,我今天啥也没入口,胃饿到发疼,又疼到麻痹,再加上冷雨一淋,那种孤寂悲惨之感就一直泛上心来。
这种时候,如果有个男人环着你的肩膀,呵宠的声音吐在你耳际;你的身躯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就算在雨里,他仍像大伞似的替你遮风蔽雨,给你一方可依靠的安全角落——
冰冷的雨珠由脖颈与衣服的缝隙间滑入,我冻得一颤,黄粱梦醒,环着我的不是男人的臂膀,而是湿冷沉重的衣料;响在我耳际的不是情人的蜜语,而是嘈杂的雨声。我连伞也没有,无人替我遮挡风雨,我所有的,只是早就湿透的黑色公文包。
这就是一个人的生活,自由虽自由,但在某些时候,寂寞会毫不留情地入侵你心头,让你几乎要为深切的渴望而瑟缩抖颤。
罢了,想这么多做啥?
我加快脚步往公寓走去。
还不如快点回到屋里,至少那儿还有一盏灯、一张床,回去后洗个热水澡,睡前泡杯热巧克力,这,也是幸福,不是吗?
我低着头走进电梯,电梯往上升,我站在那,脚边便形成一摊小水洼。电梯门一开,我像只甫上陆的河童,一面走一面留下湿漉漉的泥泞印,低头由公文包里掏钥匙,我在找到钥匙的同时,人也恰好走到房门前。
一切与我刚出门时完全相同,不同的是我的房门前似乎多了双大脚——
视线沿着黑漆皮鞋往上爬,划过深色长裤、暗色西装、浅色领带,再划过干净有力的下巴、薄唇、挺鼻,而后透过细框眼镜望进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
「你——」雨渗进我的声音里,我清了清喉后才继续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修长的大手穿过我的湿发,覆住我的头,带点粗鲁地一揉。声音里带点轻责:「怎么让自己淋得这么湿?」
盛载了一夜的雨由我眼里滑出,我猛扑向他,双手环着他的腰,像要借着他的体温,驱走满身的冷。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头。
再允许自己多脆弱一会儿,我汲取了够多的勇气后,才推开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再正常不过。
「没事。」我俏皮地笑笑。「只是不甘愿只有自己淋得湿答答的,所以分点雨水给你。」
他看着我,突地捧住我的脸,低头快速地在我唇上亲了亲……
在我因他的举动而呆楞在一旁时,他已经自我手中取过钥匙,开了门,推着我入屋内。
「去洗个澡。」他像个老妈子似的驱赶着我。「饿了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我还没开口,胃早自有主张地击鼓回应。
他瞄瞄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想吃什么?」他问。
「浓汤!」我冲口而出。「我想喝热热、浓浓,有马铃薯和奶油香的浓汤!」
「OK。」他一面应一面轻轻将我推往浴室。「好好洗个澡,等你洗好,浓汤差不多也好了。」
我关上门,旋开水龙头,热水如瀑,伴随着氤氲的水蒸气,处在小而充满热气的空间里,我不再觉得寒冷。
洗过澡,我穿着绒布浴袍跨出浴室。
屋里的灯从不曾亮得那么暖,小小的厨房里,伫着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我深吸一口,心里便被一股幸福感给占得满满的。
「你的冰箱可以改名叫垃圾场了。」他头也不回道。「还好我带了点东西过来,否则你今晚真的要啃香蕉皮了。」
我走向他,湿湿的头颅由他肩上往前探,他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向我额头。「去把头发擦干!」
「去,你比老妈子还唠叨。」我嘟着嘴晃向一旁,拉起毛巾盖住还在滴水的发——顺便遮住我克制不住直想往上扬的唇角。
是我有隐藏性的被虐性格吗?被他这么管来管去的,居然让我觉得很快乐。
胡思乱想问,一双大掌接过我手中的毛巾,有些粗鲁地替我擦起长发来。
「吱吱吱,会痛耶。」我故意出声抱怨。
他的动作停了停,像在考虑要给我一拳或直接塞住我吱吱喳喳的嘴,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叹了口气,将手劲放轻了些。
我满足地一笑,不到三秒,又撅着嘴道:「我的浓汤呢?你说要煮给我喝的。」
我知道我的行为像个任性又恃宠而骄的小孩,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知道他愿意容忍我到什么地步?我想知道他可以接受多少的我?
他继续替我擦发,我嘟嘴喃喃:「我想喝汤我想喝汤我想喝汤……」
「你今天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由我头上传来的男声显得好气又好笑。
我也不懂,或许天太冷,冻晕了我的自制;或许夜太深,让我想恣意地蜷在另一个人怀中,什么也不想。
唉,或许只因为在我身边的是他,而我只要见到他,就有想当个孩子的冲动吧。
「喏。」一碗热汤递到我跟前,冉冉的热气几乎熏出我眼中的泪。
我接过汤碗,掩饰什么似的快速舀汤入口。
「不嫌烫啊?」他又笑我。
我闷声不吭地低头喝汤。这原是我想了一夜的东西,可真的捧在手里、喝在嘴里,这才发现让我心暖的,并非这一碗热汤,而是愿意在这深瑟雨夜里替我煮汤的人。
俏眼看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碗朝他那递了递。「你要喝吗?」
他唇一扬,直接握住我持匙的手舀汤入他口;我瞪视着他的举动,惊得连嘴都开了。
「嗯,我的手艺果然不错。」他咧嘴一笑。
我的眼在他的嘴、我的手、与我手中的汤匙间徘徊,我该怎么做?继续用他用过的汤匙喝汤?想到他的唇含着汤匙的模样,再试着想象自己将这东西送入口——
不行!我死命摇头,感觉自己脸红得像要冒起烟来。
脑中突然闪过久远前的一幅画面,脸上红晕微褪,我急急抬起头看向他,一对上他的眼,刚纠起的心便放松了。
还好不像十年前,还好他的眼是对着我的……
「怎么了?」察觉我略显动摇的神情,他低声问。
我摇摇头,将手上的汤碗放到地上;我爬向他怀里,蜷在那。
他似乎总能了解我要什么,圈住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睡了。」我说。
轻抚着我的发,他任我入眠。
月光透窗而入,月华遍地如池,我睡在被月色渲染的他的怀里。
这瞬间,这房子竟有几分像家了。
蝉声鸣得如那年夏日——
热夏。
星期三的午后,我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型纸包,半跑在通往家门的巷子里,鞋子踩在路上咚咚响,我的心也怦怦地响着。
下午三点,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一股溜地窜进房间,将门锁上,书包一甩,整个人往床上一扑。跪坐在床上后,我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额上还沁着汗,我抖着手拆开纸袋,恭谨得近乎崇敬地将纸袋里的东西倒出。
一本薄薄的书落在床上,粉色印刷,上头的《恋爱占卜》四个大字教人有些别扭又忍不住心跳。
我以双手盖住书,有些心虚地往左右看了看,屋里当然只有我一人,可我却挥不开那种被窥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