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
「中国文学?」她睥睨的看了老同学一眼,「你不知道现在是国际化的时代吗?国文念得好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阿妙可是国外留学回来,说起英文来会吓死人——」
「妈——」邬谚再度尝试的张嘴,偏在场人的没人理他,两个老的是斗得正热,两个年轻的呢?一个频频将媚眼朝他这儿抛,一个早被这样的状况吓傻了。
「那你就叫她说啊!」贵妇不服气的说。
「你叫她说就说啊?」邬妈妈将价值数万的礼服袖子挽起,「你不知道她们这种喝过洋墨水的说起英文有多溜吗?一般人可听不懂,除非你去抓个外国人来——」
「要外国人还不简单,」贵妇环顾全场,伸手就将某个身边跟着翻译的老外扯到身边,「喏,」她扬高下巴,「叫她说。」
「呃!」邬妈妈忘记今天来了许多丈夫的合作对象,其中当然不缺洋鬼子,可输人不输阵啊,拉了拉阿妙,她低声道:「阿妙,邬妈妈今天就全看你了,快说两句能吓死他们的英文。」
「英……英文?」方葵妙结结巴巴的:「我……我不行……」
「那有不行的道理,」邬妈妈还当她是没自信,「别担心,你随便挑个两句说说,别怕那凶婆娘,邬妈妈给你靠。」说完还一拍胸脯。
「随便说个两句?」她的声音里满是迟疑。
「没错!」邬妈妈拍拍她。
这边邬谚还在跟某国外公司的负责人说明现在的情形,那边方葵妙已经鼓起勇气开口道:「妈、妈咕咧梦逗。」
所有的人皆疑惑的看向她。
「疑疑吃咕逗……」她愈说愈小声:「咩哩咕逗……」
现场一片安静,然后突地爆出大笑。
贵妇笑得以手拭泪,「这就是你说的喝过洋墨水的英文?天!还真是吓死人了。」说着又克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邬妈妈胀红了一张脸,但仍安慰的拍拍阿妙的手,表示自己没有怪她。
邬谚则正以英文跟那位国外公司负责人解释:「这是个误会……」
阿妙低着头缩在那,恨不得地上出现个大洞吞下她。她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当众说英文?她是嫌今晚过得太平顺了吗?
无法忍受众人朝她投来的目光,阿妙咬住下唇忍住泪,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邬——邬妈妈,」她吃力的道:「我有事先……先去处理一下。」
邬妈妈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怜悯:「去吧,早点回来啊,邬妈妈会等你一起切蛋糕的。」
方葵妙点点头,嘴动了动,却无法开口,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张嘴,恐怕就会当场哭出来,两手抓着裙裾,她低着头匆匆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快步往化妆室走,方葵妙还能听见那紫芋头小姐高亢而恶意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她说的是英文吗?天!亏她还敢开口……」
☆ ☆ ☆
避开人群,方葵妙故意穿过房子的后院,再从屋后的楼梯上到二楼。这儿除了邬家人外不会有人上来,她可以尽兴哭个痛快。
拉开化妆室的木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红红肿肿的眼,被咬得像要泌出血来的唇,加上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看来实在凄惨得紧。
手撑着洗手台,她身子无力的跪下,长长的蓬裙垂在四周像片粉色的海,她却不曾注意到,只将额靠在臂上,轻声啜泣。
随后哭声毫无顾忌的放大,直到将心里的羞愧哭出,她才擤擤鼻抬起头。
看自己哭过后的一张脸,看淡淡的妆糊成一团的怪模样,才刚哭完的她不知怎地又笑了,才笑了两声,她突地捂住自己的嘴,圆圆水水的眼惊讶的眨了眨。
刚在哭时,她就隐隐约约像听到另一个哭声,那时还以为自己过敏,如今——
她弯下身看洗手台下。
水水的眼对上另一双水水的眼,两双眼里都是惊讶,方葵妙将还捂在嘴上的手放下,好奇的看着窝在小小空间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不到八岁,长长的黑发上结着两个大大的白色蝴蝶结,穿一件缀满蕾丝的小礼服,同色的小皮鞋,可惜窝在洗手台下让她的白袜子及皮鞋都沾了些脏污。
小女孩的眼湿湿的,鼻红红的,她小小肉肉的手捂着自己的嘴,细微的哭声就这么从她揩缝间透了出来。
「嗨……」方葵妙试探的对她招招手,软柔的声音压得轻轻小小的:「你怎么了?」
「走开!」小女孩说——以日语。
「啊,你是日本人吗?」阿妙的眼闪过一丝惊喜,蹲下身子以同样的语言跟她对谈:「你怎么会在这呢?是不是迷路了?我带你下去楼下好吗?你的爸妈找不到你一定会担心的。」
对她的一长串问话小女孩并没有回答,但可以看出在听到熟悉的语言时,她明显松了口气,一直到阿妙提到父母,她才反应激烈的回:
「他们才不会!」
阿妙看着她,然后突地弯身爬进洗手台下,虽然她个子不高,但挤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仍有点勉强。「我好象长大不少,以前躲在这时没那么难过的。」她半自语的说。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你爸妈也不要你吗?」小女孩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又蠢又笨,妈妈一看到我就不开心,所以每次只要心情不好我就会躲到这儿来。」阿妙环视从前的小小避难所,眼里流露着些许的感伤。
小女孩的泪不知何时停了,她坐在阿妙身边,呆呆的看着这有点莫名其妙的大姐姐,大姐姐像丝毫不以为意,低头对她笑笑,什么也没有问她。
「我……」小女孩转开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污痕,「我妈妈也去世了。」
或许是阿妙一直没说什么,小女孩反而能坦然的诉说自己的心情:「妈妈是为了生我才死的,所以外公外婆才不喜欢我,不过爸爸很喜欢我喔,」她像捍卫什么似的说:「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对我,所以才会……」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阿妙安抚的拍拍她。
「你也是日本人吗?」心情好了许多,小女孩开始好奇了。「这是你家吗?」
阿妙摇摇头。「我住在隔壁,我不是日本人,不过曾在日本读过书。」像回忆起可怕的学校生活,她的眼中浮起畏惧。
「在日本读书不好吗?」小女孩很担心的问,「我明年也要上学了,只要一想到要搬到学校住,我就觉得好怕……」
「要看你念什么学校,」阿妙苦苦一笑,「偏偏我念的是间很可怕的学校,里面全是像我这种为了某些原因被送离父母身边的小孩。校规严得连偷吃零食都算犯了大罪,还得加上那些爱欺负别人的小孩!」她像要甩开回忆似的摇摇头。
小女孩的脸一片惨白!
「对不起,」阿妙不安的咬咬唇,「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女孩的眼里同样带着不安,「大姐姐,你念的是什么学校?」
「白玫瑰学院,世界有名的恐怖学校。」她打个冷颤。
「明年……」小女孩很困难的说:「我就要被送进那里了。」
阿妙明显受了惊吓,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对小女孩伸出手,「恭喜你,学妹。」她苦笑的说。
☆ ☆ ☆
或许是因为有着相似的背景,及有可能相同的未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像忘了楼下的派对,吱吱喳喳的窝在洗手台下聊了起来。她们交换了人生中的点点滴滴,虽然其中一个才在世上活了七年又八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