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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暮春时节,大地显得特别清明静好。扶疏的花木发出嘶嘶摩托车擦声,彷佛轻歌曼舞。可惜寒曦没心情驻足听,只想着该以什么方法才能快快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我……我向来不关于说客套话。我……可以直话直说吗?”
“当然,拐弯抹角太麻烦,也浪费时间。”虽然有些儿害怕他会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寒曦还是洒脱的耸耸肩。
“老实说到我家里来的媒人少算也有一、二十人,提亲的对象,饫县太爷千金,五、六个总跑不掉。”他缓缓的转过脸,直视寒曦。“也许是因为我口拙,不懂女孩家的心……”所以呢?她的背脊竟莫名其妙的发寒,活见鬼了。
“说了那么多次婚事,我觉得很累也很烦,更不愿再劳累媒婆们,反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注定终究得走这一遭……我直说无妨吧?”
拜托别再婆婆妈妈了成不成?
“寒曦姑娘没有父母在身旁,想必也不会有人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不如……”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就嫁给我好了,你以为如何?”
“你说什么?”如遭五雷轰顶的寒曦,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脑袋是否清楚,意识是否正常。“你你……不要拿我开玩笑,我们才认识个把月,彼此都还不了解。喂,你不会对每个女孩都这样吧?”
“不是,当然不是。”赵颖仁急坏了,“因为你很特别又很……美丽动人。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一个聪明有主见,又肯吃苦耐劳的好女孩,将来一定是个贤内助。”
哈哈哈!寒曦听见自己阴险的隐形笑声,像把利刃,悄然划破长空,托儿所奔进苍穹。帮作勤奋,自作聪明,没错,这就是她,但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在没住进武馆之前,她过的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高兴就大呼小叫,乐起来便得意忘形,不如天高地厚的娇娇女。
“你很会发现我的优点。”她一本正经的回答,“但是未必正确。”
“相信我,我的判断力很强,在冥冥中我总觉得咱们缘分匪浅。你想,你是我捡回来的,刚好又是张大哥的表亲,而且……”掰不出来了吧!“总之,这一切就好像是上天故意安排的。”
出于母性的怜悯,她道:“要不要再多观察一段时间,也许你会发现我的缺点多过优点。否则,匆促决定,万一将来后悔,可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他爽朗一笑,“不会的,我相信你。”
天!寒曦忽然觉得好想哭。如果张错也能对她信心十足不知该多好。
“我需要时间考虑考虑。”刹那间,她衍生了一个坏坏的念头。
“嗯……两个月,我得仔细想想。”不等到他答应与否,寒曦慌忙回身穿过层层花丛,回去到天井。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跟你不爱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蔡嬷嬷幽魂似的,又开口了。
寒曦想找句话把她顶回去,却无端地,反被她吐出的每一个字牢牢钉在原地,透进心里。
“我本来就没打算嫁给他。”她辩白得毫无理由,又没人质问她。
“没有最好。”蔡嬷嬷大概是说够了,像猫一样蹑手蹑脚移进屋子。
寒曦凝着她老态龙钟的背景,一颗心七上八下,柔肠进转。
如果连她都看得出来自己对张错的情意,赵颖仁又岂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何学要向她求婚?
第五章
翌日,寒曦答应嫁予赵颖仁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归人武馆。
张错即使再忙碌、再冷漠,也无法充耳不闻。
可,他有权过问吗?
这件事来得太快、太突然,他除了沉默以对,的确不知将如何回应才不失分寸。
“你也听说了?”寒曦平时是不被允许进入练武场的,今日情况特殊,钟子锡特地“恩准”她过来向张错把内情解释明白。
他犹如一只勾住鱼饵的鱼,想逃走却无法挣脱。“是的。”他艰难地点点头,嘴角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恭喜你。”
“这是你的真心话?”寒曦回以大无畏的眼,“我若嫁给赵颖仁,你会诚心诚意祝福我吗?”
八字根本还没有一撇呢,是谁胡乱放出这个消息?待会儿她非逮住赵颖仁问个水落石出。
寒曦不想立刻说明原委,就是想看看张错的反应,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在乎她,便起码该有些表示,例如光火、发怒或醋意横飞什么的,为何他仍旧沉稳如常,冷冽得几乎波澜不惊?
张错紧抿着唇,快步朝墨竹林疾走。
好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说话。她发现这条幽曲小径好美、好静,彷佛与世隔绝,虽然在红瓦白墙、绿色琉璃屋脊的重重环绕下,仍保有怡然自得的宁谧。老芒果树从空旷的林地里撑出一把巨大的绿伞,硕大的刺桐吐着星星点点的小红花,……呵,她以前怎么没注意到,武馆外有这么一外绝美的地方?
寒曦看不出他正在气头上,以为他故意冷落她是为了撇清彼此的关系。
良久以后,他蓦地回头,猝然问道:
“你喜欢他?”
寒曦眼一黯,像只败了阵的斗鸡,过去堆积的委屈此刻排出倒海涌来,比她想像的还悲惨十倍。千里迢迢,辛辛苦苦的追寻,她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疾愚。
还用得问吗?分明是昭然若揭的答案,他怎么就是无法体会?
“无所谓,至少他喜欢我。”她回答得一点都不诚恳。
张错的唇畔抽动了一下。
“你以为你不要我,就没有人要我了。”语调中充满挑衅,她存心激怒他,逼他反唇相稽,让她看看他也会生气,也会嫉妒。
可,她的希望落空了。
张错纵使脸色不佳,神情凝重,但善于隐藏喜怒,内敛得近乎淡泊的他,比方才更加冷郁。
“你了解赵兄的为人,认为他适合你?”
他这简明扼要的一问,寒曦竟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她对赵颖仁的概念本就是一片空白,一个从没在意过的人,为什么要去了解他?
“要想这么久?”张错一迳平和的语调。
“他斯斯文文,颇有学识,而且……”寒曦已经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还是想不出赵颖仁有何吸引人之处。“至少他比你温柔,比你解风情,比你……”
忽地,她的双眸转红,泪盈于睫,旋身想走。他的手却轻按在她肩上,阻止她逃避现实。
“我以为你是个不会落泪的女子。”
没错。她从不哭给别人看,但每次一遇见他,就不能遏止地濡湿眼眶。想不透是什么原因,索性把头埋进他胸窝,拿他的袍子当拭的手巾,任由泪水把自己和成一团软泥。
寒曦慢慢抚平紊乱的心绪,也哭得够多了,才缓缓推开他。“你是坏人。”
张错苦涩一笑,“如果我是坏人,你早已是我的了。”在他眼里,不计后果、不不择手段得到一切的人,才是罪无可赎的。
和亡命天涯相比,儿女私情其实微不中道。素来豁达爽朗的他,在仓皇奔出城的那一刻起,恍然明白人生的灰冷绝望,顿觉自己的力量如此微渺,如此容易被愚弄,如此无法自主。
在知道自己成为逃犯,并连累十二名情同手足的兄弟时,他的自责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