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容易。现在是中华民国,不是满清皇朝,即使随便杀一条蛇都有可能吃上官司,何况是杀人。」他自承是一头嗜血的兽,也从不间断地舔舐昔日多舛凄怆的伤痕,希冀快意恩仇。但,他的狠戾悍冷是有选择的。他不会对女人痛下毒手,尤其是一名柔顺灵秀、耿直痴忠的女子。
「原来如此。」雩娘凄惋地点点头,「您既然不方便动手,那麽雩娘自我了断就是。」她收回匕首,朝唐默深深一揖,满怀深情地叮咛:「此後雩娘无法随侍在侧,希望您善加保重。」
「站住。」他一个箭步挡在门口。到底为什麽不肯让她走,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一刹那,她彷佛真的是他的侍女,那夜夜为他宽衣解带的女子……
也许只是幻觉罢了。
「您,还有事情交代?」雩娘怯生生地睇向他,眼底流露的,除了无限敬仰,还有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坐下来。」他指著面前的沙发,示意她乖乖照做。「把来龙去脉详细的说给我听。」他有权、也急於知道一切。看她究竟是神经异常,或是故意找碴,又也许是……
雩娘一辈子没和他平起平坐过,心底十分惶恐。
「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时为雍正四年……」
苍茫暗夜,他心绪澎湃地听著她宛似奇情小说的叙述昔日种种,一时难以自己。
冷风拂过他的脸,像十几只巨掌掴向他的面颊,逼他承认这近似荒诞无稽的一切。
蓦地——耳畔传来震天巨响的战鼓,风云岁月的帷幕逐次拉开。他感到一阵惊心动魄的撼动。
汹涌翻腾的云,一下子把探出半个身子的月亮给吞噬掉,留下暗黑和死寂,情同有著千指百爪魔掌的夜。
奇异的冷夜。只见一道紫霞白烟划破苍穹直奔而来,当胸剖入他的心房。
唐默一惊,手中的瓷杯应声落地,碎成一片。雩娘赶紧住口,跪俯过去收拾善後。
唐默看著她,目光凛然似剑,亟欲望进她的身子骨,把前世今生统统弄得清清楚楚。倏然间,他抓起她的胳膊,逼视她的眼、她的脸、她嫣红如漆的唇,以及……
「你说你有二百多岁了?而郑依霖可能是饶如媚转世?!」骗鬼!
「是的。雩娘不敢有半句虚言。」事情的真相,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喔?」他不信她,可恨的是他又半信半疑。这女人害他的脑袋胀得快破了。「你是我的侍女兼侍卫?那好,过来帮我脱掉衣服。」
「遵命。」雩娘依言为他解开一个个钮扣。现代人的衣著比古时候要简单轻便多了。
不一会儿,唐默已赤裸得只剩一件三角内裤。雩娘赧然地盯著他。
「为什麽脸红?」如果她所言属实,这事她应该做了不下数百遍了呀!
「奴婢以前没见过这等样式的,觉得相当新奇。」她檠然咧嘴一笑,像个无邪的孩子。
唐默佯装不为所动,因为他其实心中悸动得很。
「去帮我放洗澡水。」
「是。」雩娘一旋身,马上又转了回来,「请小王爷告知烛火及澡堂在何处?」
唐默这才发觉两人对谈了半晌,他还没把灯打开呢!这女人在黑暗中的适应力似乎满好的。
他打开开关,室内忽然一片光亮,雩娘的双眼陡地眯成细缝,片刻之後才逐渐舒缓。
他不由出口主地把眸光移到她身上。这会是个拥有二百高龄的小妖婆?哈!
「我们这儿不叫澡堂,叫浴室。走,带你去。」唐默不由分说地将雩娘拉到位於二楼主卧房的浴室。「会不会用这些东西?」
「会的,奴婢在书怀姑娘那儿用过。」她略显笨拙地扭开水龙头,拿起香皂和柔毛刷,准备尽她为人奴仆的义务。
这女人竟然来真的。唐默两手擦腰,匪夷所思地望住她,嘿!她不会脸红吧!他缓过一口气接著又一口气,最後,终於认输了。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戏弄一个这般善良纯真的女孩,让他觉得良心不安。
也许她所言不假,也许他真的是……总之,他没法再怀疑她了。
「小王爷。」雩娘忐忑不已,以为她又做错事,惹唐默不悦。
「别难过,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还不习惯。」接过雩娘手中的梳洗用品,连哄带骗的要她先到客厅等候。
唐默一关上木门,立即把自己泡进浴缸里,希望藉此让脑筋冷静澄明。
第四章
唐默这个澡洗得有够久。雩娘已经将九十几坪大的房子,打扫得井然有序,纤尘不染了,他才懒懒地围著一条浴巾从氤氲的浴室走出来。
这是他家吗?
唐默在这儿住了五年,忽地觉得像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他随手乱丢的衣物呢?散落一地的书籍和杂志报纸呢?还有,无心蓄养却成群结队的蚂蚁、壁虎呢?
「这是你的杰作?」她有三头六臂兼十八般武艺吗?否则怎麽能在那麽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伟大的「工程」?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雩娘谦虚地垂著双臂,十指交握於腰际,等候他的差遣。「可惜这儿没有炉火,奴婢没法为您烹煮消夜。」她刚才把屋里大大小小每个房间都巡视过了,惊觉这儿「简陋」得超乎她的想像。
小小一间屋子,里面既无水榭楼台,更没庭院花园,厨房就更不用说了,区区两副碗筷,六、七个杯子和四、五个小得可怜的瓷盘,简直比清贫人家还「寒酸」。
唐默先是一怔,继之会心一笑。「炉火是有的,只不过和以前不一样。」
他走进厨房,示范给雩娘看,「这叫瓦斯炉,是这麽开的——」
「啪!」一声,熊熊大火忽地燃起,雩娘大惊失色,整个人骇然贴往身後的墙垣,墙上模板倒悬著成打的水晶杯,因猛力撞击,登时碎裂纷纷砸在雩娘的头顶及脸上。待她觉得疼伸手一摸,黏黏湿湿的鲜血已顺著眉尖滴流而下。
「你受伤了!」唐默用力将她拉近跟前,拨开她前庭的发丝,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血淋淋的画在她光滑的额头上,令人怵目惊心。
「不碍事的。」雩娘没想到会弄得一团糟,急著想蹲下来收拾善後。
「才怪。」唐默阴郁著脸,抓住她的手肘便往楼上走。
楼上共有三个大房间,一间主卧室、一间书房,另一间则摆放了许多无法归类的杂物,包括急救箱。
唐默很快地拿出碘酒、消毒纱布、消炎药粉……帮她包扎好伤口。他的手法之熟练,绝不逊於一名护士。
「还疼不疼?」他问,声音有著异於寻常的温柔。
「不疼了。」零娘慌乱地直摇头。
「说谎。」那麽深的伤口怎可能不疼。他起身,将她拉到浴室,拧了乾净的毛巾,为她——
「奴婢自己来就好。」雩娘仓卒地接过毛巾,却连同素白纤细的柔荑让他一把握在手里。「小王爷?」
唐默冷凝的黑瞳发出两道寒冽的星芒,彷佛要穿透她整个人似的,教雩娘仓皇无措。
局促的氛围,只稍稍僵凝了数秒钟,他即松开她,拎起毛巾,仔细地为她拭去脸上的血渍。
雩娘如木头人一样的站在那儿,鼻间、双颊不时扑来他低低呼出的喘息,沉重地困囿著她所有的思绪。
他们近在咫尺,感觉却十分遥远。过往,他从不曾如此细腻的对待她,他甚至绝少用正眼瞧过她,只因她是个身分卑微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