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推天窗户,凯萱望向天空,希望善解人意的月娘和星星们能帮她将心中的满满的愁绪寄向广阔无垠的苍穹,但今夜的星空似乎有点怪。
怪在哪儿一时也理不清,只觉得夜幕匀称得诡谲,仿佛一匹深靛得发黑的天鹅绒。星星几乎脱离了整个夜空,变得列亮,却更遥不可及。
一股无以名状的张力猛鸷地紧攫住她,她陡然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以对抗心窝那股窒闷得透不过气的难受。
想哭,似乎一夕之间生命里充满了令人大哭特哭的理由,哭母亲去世、父亲另外建立新家,哭不听话到处闯祸的小弟,哭那个应该爱她、呵护她、陪伴她喜怒哀乐的人为什么还迟迟不见踪影……将头埋进交叠的臂弯里,凯萱开始无声的啜泣。
好想……好想……愿意真心爱她的人赶快出现,用不着风采翩翩,用不着骑着白马,只要他有一颗与她契合的心,一双厚实温暖的大手,可以包容她的脆弱无依在他的胸怀中。
真的,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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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谈恋爱。
想了好久好久了。
她洁身自爱了二十五年了,为什么她的另一半到现在还迟迟不肯现身?停下快速飞舞的十指神功,江凯萱摊开自己纤细的十根指头仔细端详着。
她手上真的有系根红线吗?
红线的那一端真的有人吗?
长叹一声,她一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蓝天白云,合该是约会的好时光,她却只能坐在这里顾影自怜。两只麻雀相偕飞过,仿佛在向她示威似的,凯萱小家子气的向它们挤眉弄眼扮个鬼脸。
唉!她多么想要一个爱人,可以让她倚靠,可以对他撒娇,可以理直气壮的将所有烦人的事都丢给他。
而她目前最中意的人选,是他。
凯萱将头一偏,坐在大办会桌后正专心地和公文奋斗的人儿映入眼里。他是周恩浩,她的老板,她的总经理。
已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了,不自觉地注意起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在意他对她做的每一个小动作,有时她想大笑自己无聊,干嘛把人家对她做的每一件小事都记得那么清楚,但它就是镂刻在她的心上,她也没办法。
她暗恋他吗?
恐怕是的!
嘿嘿!纯粹是少女梦幻式的啦!她还没有倒霉到爱上那只始终留连花丛、乐不思蜀的花蝴蝶。不过话说回来,人家花蝴蝶还不把她这朵小花看在眼里呢!所以说是梦想嘛!
或者可以说,因为她欠缺爱情滋润的心已经孤寂太久了,既然还没找到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先纵容自己沉醉在不切实际的迷恋里也不错啊!至少丰沛的感情有依归,不至于泛滥到令人发慌,不过要小心不能灭顶就是了。
唉!其实她也没有悲惨到乏人问津的地步,只是人生匆匆,爱人与被爱竟是如此大的难题,为什么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始终对不到一块呢?偏偏女人就是傻,宁愿爱得痛苦,也不愿享受被爱的幸福。
进云翔已经第二年了,那时她刚从学校毕业,大学生找工作就是有这种毛病,像在找另一半似的,高不能成、低不想就,天天把报纸翻烂了,最后终于还是将就个小小的秘书助理。毕竟云翔也算上个制度健全、福利佳、有发展前景的公司,身为朝阳跨国集团在台湾的一家子公司,虽然规模小了点,但志气可不小,近几年来从激烈的同业竟争中崛起,硬是让人跌破眼镜的签了好几家大公司的合同,鸿图大展是指日可待的。
第二章
一口气奔上天桥,凯萱看着天桥上斑驳的护栏,毫不在意的将两手往上一放,笑得像个傻瓜。看着朝这头呼啸而来的车前灯,再看看朝那头喧嚣而去的车屁股灯,她觉得好开心。一阵初秋的凉风迎面拂上,尽管夹杂着平时让她抱怨不已的过量二氧化碳和废气,但她不以为意,抬头望了望微亮而见不到半颗星星的天空,光害严重得令她想破口大骂,她还是觉得好开心。抚着自己的胸口,凯萱觉得真奇妙,人一旦有好心情,好像全世界讨厌的事都消失无踪似的。继续踩着轻快的步伐,凯萱走下天桥,经过一个个不遗余力闪烁着的霓虹灯,擦过一个个极欲返家的游子或漫不经心的旅客,对每一个吆喝她买点东西的路边摊大哥大姐们微笑,向劳苦功高的清洁队伯伯们点头致意。今晚真的很开心,任何一个平凡女生,和一个迷人的大帅哥共享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都会很开心的,除了掏钱付帐的时候。记得出了餐厅门口,他礼貌性的问着:“需要你送你一程吗?”
她当然没有白痴到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他要是愿意花时间送她,绝对是直接命令她上车的。“当然不用!这里搭公车很方便的。”她对着他谈谈一笑,尽管她还不清楚这里是台北市地图上的哪一块。“真的?”他挑起一道眉毛,基于礼貌再确定一次。
“真的!”她扩大嘴角边的微笑,极力同他保证,然后开朗的朝他道声礼拜一见,脚跟一旋,也没先搞清楚公车的站牌的方向,就快步逃离他。问了路人甲路人乙,她坐着陌生的公车,回到熟悉的地方,转眼间已经十点多了。她当然没有奢望他会送她回家,毕竟只有灰姑娘才会有南瓜马车,她又不是灰姑娘,只好自力救济啦!她根本一点也不需要为了这种事而感到落寞。那她在等公车的时候努力说服自己不要介意是在干什么?
那个傻瓜白痴大混蛋,真是大坏蛋一个,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他竟然就这样放心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在三更半夜从陌生的地方搭公车回家。花心大老板对女孩子有差别待遇,他那些莺莺燕燕不能令他迎来送往备极呵护,为什么她就不行?就算她长得很安全也会有危险啊!她觉得脆弱的心灵受到伤害。不过上了公车,她就将坏了一锅好粥的老鼠屎挑出来。在公车颠簸中,她已经开始怀念起大老板的如珠笑语和翩翩风采,脸上也不禁泛起傻呼呼的笑。嘴里哼着五音不全的歌曲,凯萱转进一条较为沉寂的小巷子。嗯!家里的灯竟然还是全亮的,大家都还没睡吗?因为家里有三个人是要上学的,所以一向十点就熄灯,如果要干什么事的话就躲在自个儿的房间做,但这会儿都十点多了呢!不过无妨,明天是星期天,睡到日上三竽也不会有人吭一声的。
愉快的开了楼下的镂花的铁门,迎接她的是长达五楼的阴暗楼梯,她不疾不缓的走着,在望见温馨的家门口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莲风来啦?即使听到高分贝且激愤不已的破锣嗓门,凯萱还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没办法,心情实在太好了。果不其然,一推开家门,那个背对她而立、边说边激动的挥舞双臂的不是莲风是谁!看着乖乖坐在沙发上正战战兢兢聆听的凯若和凯桦因她回来而大松一口气的表情,她禁不住想笑,他们被疲劳轰炸多久啦?意识到有人进来,陈莲风猛一旋身,几乎是飞奔而来给她一个大大的熊式拥抱,“凯萱,你终于回来了, 我等你好久了!”“大姐,我还有一些书没有念完,我要回房里去念书了。”小弟凯桦一溜烟的跑回房里。凯若蹙着眉头,看着小弟借口离去,她也放下适才紧抱在胸前的大抱枕,盈盈起身,“大姐,我去帮你冲杯可可。”“嗯。竹雅呢?睡了?”将手提袋往吊钓上一挂,凯萱转向凯若,问着唯一没见着人影的家族成员。“早就睡了,我带了只特大号小熊维尼送她,她洗完澡就跟那只小熊窝在床上玩,理都不理我,现在不晓得跟周公下过几盘棋了。”莲风迫不及待的一阵抢白。凯萱望向这个从小跟着他们家小孩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小时候莲风就住她家隔壁,莲风因为是生长在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她和他老爸,她老爸三不五时就加班到三更半夜,所以莲风几乎是天天往她家里跑,很多时候莲风都是和她挤在同一张床睡深奥,再不知不觉地由她老爸抱回家的。国中以前,她们经常做什么都在一起。国中毕业后,陈家搬家,其实也没搬多远,但因为她念高中升大学,莲风刚混了所五专毕业,进入一家还算可以的公司,两人的距离不自觉地拉大了,但老早就根深蒂固的感情又岂是距离能轻易抹去的。莲风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她偏偏把它削成俐落的男生头,加上直逼一百七十公分的高挑身段,和全年T恤、牛仔裤的穿衣习惯,令她是正面看也好,背面看也罢,都像个小男生。这也就罢了,毕竟是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家,偏偏莲风半点女孩子家的自觉也没有,个性率直爽朗外加毛躁,成日净跟一群大男人和在一块称兄道弟,有一回还很得意的跟她炫耀说她和公司那群男同事去泡妹妹喝花酒,害她差点吐血。“什么奇耻大辱啊?说来听听。”凯萱将自己摔进堆满抱枕的沙发椅中。嗯!好舒服。“还不是关之扬那个大混蛋,他竟然笑我胸部不是胸部,屁股不是屁股,根本一点也不像女人。”记起先前的激昂情绪,莲风双手叉腰,嘟着嘴气呼呼的说着,大有泼妇骂街的气势。“亏他还是我最要好的哥们。”关之扬,陈莲风的同事,她不该惊讶的,每回莲风来找她,总会提起这位关先生,从他们自公司迎新茶会认识就一拍即合,结为生死义气之交,到成为最佳拍档,一起合作不让其数的企划案等等,莲风都可以侃侃而谈。她很早就注意到了,就不知道莲风自己有没有发现。正经地瞧了瞧她,一贯的T恤,还是MICKEY的图案,长腿上是一条洗得略微泛白的牛仔裤,哎!她的扮相数十年如一日,是半点长进也没有。“说你胸部不是胸部,屁股不是屁股是太狠了一点,不过还算中肯的说法就是了。”“喂!”莲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特意挺挺自己的胸膛,不敢置信的提高音量,“你凭良心说,这样叫没胸部?我好歹也是B罩杯耶,竟然被他说成荷包蛋,太过份了!”“荷包蛋!”凯萱愣了两秒才领悟言下之意,哈哈哈!哪个天才想出来这种比喻的!看好友一副吹胡子瞪眼睛的气煞样,她婉言安慰,“那还好嘛!至少没有说我是飞机场或洗衣板什么的。”“喂!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啊?不管,你明天陪我去‘瞎拼’,我要买无袖紧身上衣、小可爱、超迷你短裤、超迷你短裙……哈!没有让他看到眼睛脱窗、鼻孔流血,我陈莲风就跟他姓。”“话可别说得太满,小心踢到铁板。”凯萱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倒要看看,莲风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洞悉自己内心的情意。“什么铁板?”摸不着头绪的莲风继续自己的盘算,“对了,你家凯凯借我。凯凯是嫩了点,但搭我的身高差不多,长得也一表人材,我要让姓关的那家伙知道我可不是没人要。”凯桦的房门飞也似地打开,探出来的正是那颗长得还算一表人材的头,“大姐,我过几天就要段考了,最近都要忙着念书,不会有空,先跟你说一声。”凯桦的神情防备,眼神强烈暗示老姐万万不可。凯萱好笑的看着弟弟狼狈的关上房门,对莲风耸耸肩,表示自己的莫可奈何。“凯桦这小子真忘恩负义,枉费我小时候还帮他换过尿布呢!”莲风特意加大了音量,好让房里的人不会听不清楚。“莲风姐,你就别捉弄凯凯了。”凯若端着两杯热可可轻巧的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