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儿时游玩的小渔港被扩建成大港口,附近上百座荒废的日式庭院房屋也被夷平改建成别墅和公寓,旧铁道成了单车专用道,她曾就读的小学也已改建,她仅有的亲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相继过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当中,只有山和海是相同的。
虽然,所有的一切几乎都不一样了,但当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之后,却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
远处海面上一艘渔船缓缓驶过,阳台上一朵黄色的玫瑰花凋谢了,她捡拾着那片片花瓣,将它们放回花盆之中。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她看着远处闪闪发亮的大海,听着时间缓缓流逝,有些茫然的发起呆来。
砰!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突地从楼下传来,她一惊,猛地拉回了思绪。
「喂!妳去哪里!喂──」
听闻那声低吼,她小心站到墙边低头往下瞧,只见楼下街上停着一辆小卡车,一名男子火大的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对着刚从车上跳下车跑远的女孩大叫。
「可恶!」留着长辫子的女孩丝毫不理会男人的叫喊,他咒骂一声,开门跳下车,气冲冲的迈开大步追了上去,他手长脚长,没两三下就逮住了那女孩,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回拖。
「放开我!放手!我要回家!」女孩大力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对着那男人又踢又踹又槌的,一边大声尖叫:「死猪头!大笨牛!臭猩猩!放开我!我要回家!」
男人理都不理,只是大力的将女孩拖回小卡车。
女孩见他不放手,一气之下张嘴就朝那只揪着她的大手用力咬下去。
「妈的!」男人痛得咒骂出声,却仍没松手,只是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瞪着那女孩。
女孩一惊,以为他要打人,吓得白了脸,不禁抬手就挡,「不要!」
他闻言整个人僵住了,见她畏缩的模样,他又低声咒骂了一句,才突然伸手将她整个人抱到堆满了家具的小卡车后方,让她坐在车板上和他的视线同高,恼怒的瞪着她低咆:「妳这小食人兽给我听好了,这句话我只说一遍,或许妳有咬人的习惯,但是我可没有扁小孩的恶习,听懂了没有?」
女孩噤若寒蝉,一动也不动的,只是张着大眼瞪着他。
「懂了吗?」他瞇眼警告她。
她紧抿着唇,好半晌才点点头。
「妳舌头被猫吃掉了吗?」他双手抱胸,瞪着她说:「有人问话,开口回答是礼貌,妳妈没教妳吗?」
她用那浮现可疑水光的乌黑大眼死瞪着他,两只小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过了两秒再开口却又是一句:「我要回家。」
他听到这句,太阳穴附近不禁抽痛起来,看着那张不驯的小脸,他疲惫地重复那句早就说上几百句的回答,「妳家已经被卖掉了。」
「我要回家。」她一脸倔强,还是这句。
眼见她语音哽咽,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里把所有知道的脏话都给骂了一遍,然后努力找出他几乎已快消失殆尽的最后一滴耐心,看着眼前的小食人兽,尽力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让妳回去妳原本那个家,但是那地方已经被卖掉了,新屋主都已经举家搬进去住了。我不是没试过把妳家买回来,但对方不肯,这妳也晓得的,不是吗?」
她一语不发,只是抿唇继续怨恨的瞪着他,可眼中的泪水却早已泛滥成灾。
见她无声掉泪,他头痛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让她面对现实,只能无奈地伸手爬了爬黑发,火大的道:「OK,就算我把那房子给弄回来了,又能怎样呢?妳妈已经死了,妳就算能够继续住在那里,她也不会回来了。懂吗?妳妈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她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他两手一摊,仰天翻了个白眼,开口道:「该死,我尽力了,妳想哭就哭,想走就走吧!」
说完,他径自将绑在小卡车上的行李家具一一拆卸下车搬上楼去,没再多看她一眼,可这时女孩却不再跑走了,只是坐在小卡车上继续哭泣。
男人身强体壮,不到半个小时就将大部分的东西给搬了进去,他最后一趟出来时又和女孩说了什么,但女孩却只是自顾自的哭着,男人拿她没辙,就转回屋子里了。
起初,楼上的她还以为那男人是不知哪来的绑架犯,但看到后来情况显然不是这样,发现用不着打电话报警之后,她也就转身回到屋里收拾了些东酉准备出门去买菜。
这栋公寓当初是地主自地自建的,因地主本身喜好,所以整栋全是楼中楼形式,六层的公寓只分成三户,所以也就没费事去装设电梯了。
刚回到这里时,她急于找个地方住,透天的房子太大,公寓大厦人又太多,她不想和太多邻居打交道,才租下这里的顶楼,刚开始颇不习惯要爬楼梯,久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公寓的一、二楼是地主自己留下来住的,只是成天大门深锁,没见人出没,听附近人家说地主在房子盖好没两年后就过世了,将屋子留给孙子,孙子透过房屋中介公司出租另外两户,她租了五、六楼这一户,但是楼下那两户一直大门深锁,她从没见到有谁搬进来,她的房租是直接转到房东帐户里的,除了在一开始曾和中介公司的小姐接触,她甚至连那位房东都没见过。
经过三楼时,她发现那一户的门是开着的,屋里不时传来移动家具的声音,她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继续来到了一楼。
公寓门外,小卡车仍停在那里,女孩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啜泣着,没多看从楼梯口走出来的她一眼。
不想多管闲事,她安静的绕过小卡车,径自往市场方向而去,谁知道等她买完菜回来时,那女孩还是满脸泪痕的坐在那里。
她看了手上的表一眼。
九点整。
天上那颗毒辣的太阳早将残余的白云逼到了山脚和天边,开始放肆地散发着恐怖的光和热,她知道用不着半个小时,这女孩就算没哭到脱水,也铁定会被晒伤。
她不是很想多生是非,但那女孩脸上的神情触动她心底久远以前的记亿,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放这女孩继续在原地哭泣,她深吸口气,朝小卡车走去。
「嗨。」她在卡车后站定,瞧着那女孩,才发现她看起来要比她原先估计的十岁再大些,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小包面纸递了过去,「妳好。」
女孩两眼红肿、满怀戒意的看着她,好半晌后,才伸手接过了那包面纸,然后毫不客气的擦着眼泪,擤起鼻涕来。
「妳刚搬来?」
女孩两手揪着那一小包面纸,闷不吭声。
「我住楼上。」她也不介意,只是指着公寓道:「最上面那两层。」
女孩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看,瞧见五、六楼那儿攀出阳台及天台墙外的花花草草,不禁张大了眼。
「想上来看看吗?」
女孩迅速的拉回视线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事实上我刚在市场时忘了我们这栋公寓没电梯,不小心买了太多东西。」她面无表情的问:「想不想打工?」
女孩看着她眨了眨眼。
她神色自若的掏出五十元铜板提议,「提上去一趟,工资五十。」
女孩想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了楼上一眼,这才跳下小卡车,伸手接过袋子和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