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自家人,不用准备得多周密啦!”聂修炜单手支颌,笑睨着愈加紧张的小人儿,“我不会笑你。”心中已有了十分把握知晓小丫头的礼物是什么。看哪,平日不甚在乎外表的小丫头竟细心地穿上了她一直不接受的湖绿罗裙,及腰的乌发往日俱是草草辫成一条粗辫,今日也梳起了角,甚至别上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清秀的脸上虽依旧未施脂粉,可在灯烛的柔光里,却显得那般诱人!
“阿涛——”细看之下,不觉嗓中微哑。这便是他一头陷下去的小祸水哪!是他渴盼了好久的女子哪!不由伸出微颤的大手,轻轻搭上心上人的柔肩,“阿涛,我不会笑你,送我什么呢?”他轻轻一再轻唤。
“我、我——”红唇启合几次,偏挤不出答案,只咬咬唇,一把将一直紧握的小手摊在他面前。
匆匆瞥上一眼,不甚在意地一笑,“阿涛,你到底准备好了没?现在是送礼物给我的时间。等一下再讨论雕玉之技啦!”小丫头再怎样痴于雕玉,也不必在眼下这重要的时刻嘛!
“你先帮我看、看一下啦!”她不依不饶,举在他眼前的小手掌没有一点后撤之势。
“天哪!”忍不住泄了一口气,聂修炜几要仰天长啸,在这柔情蜜意的一刻,这小丫头非要这么不识情趣吗?
“帮我看一看啦!”小小的手举似捧着世间惟一的珍宝,轻摊在他眼前。
无奈地叹息几声,聂修炜只得掏出所剩无几的一丝耐心,草草瞥向小丫头一直捧在掌心之物,只能依稀瞧出那似是一枚玉指环。
材质取自白脂玉,但可惜含了不少斑黑的杂质,不算什么上等玉质。形状扁圆,且不似玉指环的圆润光洁,环上微留雕刻刀痕,伸指取过用指腹抚上一抚,细微的刺痛感说明这玉指环内侧凹凸不平,打磨得不太成功。
在指上轻轻转了一圈,挑剔的眼神便不想再细看上一眼,平日所接触的俱是绝世的上好玉品,那些不容一丝瑕疵的完美雕品早已养刁了胃口,鲜少有不入品的玉器人眼过。
“怎样?”她紧紧张张地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听他发表意见。
“你从哪里寻来的这玩意儿?”他摇头轻笑,“不是我太刁,可你看——”将那玉指环上的缺点一一指给她,“形状不圆,环上尚粗心地留有雕刻之痕,此乃雕玉大忌。”套在指尖上的玉环轻转一圈,完美的性子空不得聂修炜说出一字的违心之论,“再来,这环内侧起落不平,而环整个的雕工又极其粗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玉雕之类。”
“还、还有呢?”紧张雀跃的心,稍稍冷下来。
“还有?”他好笑地耸耸肩,已带醉意的双眸忽略了心上人的失落与挫败,“只能说这是一件失败的作品,若雕刻这玉的人是如此技法,那这一辈子也甭用再走雕玉这路子啦!免得丢玉匠的脸!”
并非他聂修炜嘴上恶毒,实在是这玉指环入不了他的眼。二十年来触目所及,尽是珍品玉雕,何时见过这不值一文的小玩意儿?
“阿涛,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东西?扔掉算啦,省得碍眼!”不等阿涛回答,轻轻一弹指,便将那玉指环弹向窗纸,“扑”一声,就见窗纸上一个小小的破洞,而玉指环,就此消失了踪迹。
他——扔了它!毫不在乎地便丢了它?!
“阿涛?”他的一颗心尽陷在想象中,俱在期待他所以为的大礼,而含醉的视线,再一次将身畔人儿的失落视而不见,“我的礼物呢?快送给我,别再浪费时间,谈什么玉雕啦?”
“那玉指环你真入不了眼?”她垂首低喃。
“我入得了眼才怪呢!”笑着逗她,“你从何处捡来的,捡那么一个玩意儿做什么?我早对你说啦,看上了哪一件玉雕,尽管拿取,不必拿什么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凑数啦!”伸指弹弹那低垂的额,兴奋充塞了全身全心,“我的礼物呢?快快拿来!”呵呵,如此良辰美景,不谈情说爱太不应该哟!
“你给扔啦!”轻轻一叹,无限心事尽付叹中,她早说过,他的真心,做不得真的。
“我扔了?”“噗哧”笑出声来,已被醉意浸袭的脑筋再也转不动,“不要说笑了!那么一枚破指环,你才不会应付差事似的送我!你明知咱聂家缺什么也缺不了玉雕,那绝世珍玉我尚且不看在眼里,更别提那什么不入流的小东西了!”他胡乱地摆摆手,热切的心甚是失望,“白让我空欢喜一场不成?”不依不挠地将阿涛揽近身前,“小讨厌鬼!”充什么死鸭子嘴硬,爽快地将她自己送上来不就成了?
“你醉啦!”伸手轻轻格开两人亲密的相偎,阿涛已无什么伤心之感,“我送你回房休息吧,等睡醒了,一切便会忘记啦!”从几已坐麻的椅中站直身,伸手轻扶起已快睡着的人,“走,回你房去。”
“你送我的礼物呢?快快献上来,不然我会生气哟!”脚步不稳地任阿涛牵着往前走,通红的脸庞上尽是醉意,“讨厌的小丫头!难道我的真心你还没看入眼里?”
“我早已看人心底啦!”阿涛搀他躺在他自己房中的卧榻,细心给他盖上锦被,“只是,我的心,你不屑一顾而已。”微咽的低语,伴着忍不住的泪珠,悄悄消失在房内。
她的心意,他看不起——
而一切,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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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同一刻——
什么东西?
一斜首,躲过从天而落的不明物,跟着手一捞,便将那东西拈进手心。
举高手中的灯笼,聂箸文眯眼细瞧手中的不明物,是——玉指环?
摇摇头,不怎样喜欢这普通万分的小玩意儿,但仰头瞅一眼上方,忽地玩味一笑,这小东西,似乎是初学雕玉之人的初次大作哪!
侧耳又细听了一阵楼上的对谈,再拈一拈这看似不起眼的玉指环,顿时眼一亮,再细思了半晌,扭身便往回走。
算啦,他聂二少出门几日便会回转家门,不用再向大哥告别一番啦!
至于这玉指环——他暂且代为保存一阵子好了。此时此刻,楼上的情景似乎不宜他人插手哎。轻耸一耸肩,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走出清玉楼院门,融进了墨色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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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刻——
一盏燃着明烛的灯笼也移出了清玉楼,悄悄地,在楼前的绿地、花坛中细细照来照去,而一张落寞的圆脸,就隐在那细微的光线后,低垂的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光线所及之处,屏住呼吸,细细地寻着她的玉指环,寻着她的平生第一件成功的玉雕,寻着别人不屑一顾、随手丢弃的——那颗女儿心。
伤心,自然会伤心的。
记得那一年,她为无法找到学雕玉的地方而闷闷不乐,爷爷曾对她说过一句话:爱,便要努力争取。
她想了好久好久,明白她爱雕玉,这一辈子只想与雕玉为伴。
所以,她千方百计地入这京城聂府来当差,为的,便是冀望学一学那雕玉之技。为此,她受过苦,遭了多少委屈,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可一心痴于雕玉的冀望,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了下来,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持起了刻刀。没有玉雕师父指点,没关系,她的身前是那一个个的无声名师哪!那件件藏在石头阁的玉雕珍品,足够让她学上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