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打错了。”
“没关系。”打错电话时千篇一律的对白。通常,对话也都该在此时结束,然而不寻常的是,他竟多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哭?”
“嗯。”织菁知道自己骗不了人,那太重的鼻音,分明就是刚哭过的声音。
“没什么事吧?”他的语气透着点紧张。
“能有什么事?”织菁失笑,“你怕我是什么家庭暴力之下的受害者,打算帮我去报警吗?”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他笑,“其实我只是有个怪癖,很受不了女人哭,只要一听到女人哭,就会努力想办法让她笑。”
果然是怪癖。
“有用吗?”
“你要让我试试?”
织菁讶然,“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也愿意浪费力气?”
“这或许也是种缘分……”他思索似地说:“我打错电话,为什么不拨别的号码,就拨成你的号码?而你偏偏又在哭……”
“其实我哭也没什么,”织菁怕他真的把她的“哭”想得太严重,“只是舒解一下白天的压力而已。”
“什么压力?说说看。”他的声音和语气都是种邀请。
织菁心情不好,正需要找个垃圾桶倒垃圾,这男人自己送上门来,织菁劈哩啪啦就说了一堆:“……工作压力,碰到烂客户的压力,最大的压力是,有个不讲理的老板,还要受气!”
对方突然沉默了。织菁开始察觉是否自己的坦率吓着了人家,她试探地:“你还在吗?”
“还在。”他苦笑,“只是我刚好也是别人的老板,所以我开始反省,自己有时是不是也不讲理,而让下属受气。”
“你会反省,还不错呢。”织菁嗤哼。“我想我们公司那位河童先生,大概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反省。”
“你叫你老板河童?”他的表情想必很骇然,“取这种绰号?真狠。”
“他活该!”他是个陌生人,织菁反而无所忌惮,什么都可以说,“你不知道他有多夭寿,光会叫我去做我职务以外的事,做不好还骂人耶,真没道理!”
他又静默了好一会,才中肯地道:“我倒不是帮河童先生讲话,但同样身为上司主管,我可以理解,有时人员职务的调度,是必须的。”
“那还要专职干嘛?”织菁不表认同。“那每个人都不用职位,上司要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算了。”
“正所谓知人善用,”他耐着性子说:“有时你可能有比职位外更好的才能或潜能,但你自己不知,这时候当上司的,有责任为这公司,或为你自己而训练你。”
织菁大摇其头。
“可不管是才能或潜能,他要你做的,也许正是你一点也没兴趣的工作啊。”
“人的喜好、看法都会变。”他还是缓慢地、耐心地、认真地分析给她听:“你现在觉得讨厌的工作,也许日后非但不厌恶,反而还成为你的正职呢。再换个角度想,现在职场变化这么大,人人都在讲第二专长,你多被训练一项才能,有什么损失?”
他这段话,语气不只温和,还说得合情合理,这下换织菁没话说了。
她的安静显然影响了他,他变得有些小心:“你生气了?”
“没有。”事实上,织菁正在心里咀嚼着他所说的话。
“我还真是个鸡婆又白痴的家伙。”他嘲笑自己似的,“要让你不哭,应该要安慰你的,结果反而跟你说了一堆大道理。”
“不,你说的很对,”织菁经过半晌的思索,有些释然了,“每件事情都有许多面,我太拘泥其中一面,就钻牛角尖了。”
织菁的理智让他放心,他笑了,“你哭得也很对,痛快的哭一哭,发泄之后还原,明天上班时又是神清气爽。”
“下次你压力太大时,不如也学我哭一哭吧。”织菁玩笑道。
“那得躲起来哭,”他半认真地说:“否则让人看到了,会被笑的。”
好吧,男人就不能哭。织菁最受不了男人的就是这些自大的男性沙文主义,这大概是她为什么没男朋友的原因,不过这男人听起来似乎还沙文得不太严重,可她其实根本不认识人家。
“奇怪,”好像是从刚才到现在,织菁第一次有了这个疑问:“我怎么跟你讲了这么久?”
他楞了楞,显然也是头一回思考这问题。“我也很讶异。”他安静地说,却陡地紧张起来,“嗯……你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没事借口打错电话好找人聊天的无聊人吧?我发誓,我是第一次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织菁倩倩一笑,“我相信你不是。”
“谢谢。不过我也被这么不寻常的自己吓住了,所以我们还是别聊了吧。”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谨慎而理智起来,“再见。”
“再见。”织菁回覆他。
不预期的意外开始,总该无声无息地如此结束。但,织菁心中竟默然划过一丝失落的感觉,两人纵然不相识,但他们聊得如此开心,就好像已经是朋友一般,如果就这么放弃,是否有些可惜?
他也许听见了织菁心中的声音,或者同时他也正有着一样的想法,在织菁将挂电话的那一霎那,话机急急传来他挽救的声音:
“等等!我可以再打电话给你?”
织菁灿然一笑,“你已经知道号码了。”
安心地切断电话,这下没有遗憾了。她返回沙发,抱着刚才泪湿了的抱枕,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大哭的心情了。
是哭够了,还是想通了?抑或是被电话里的男人劝开了?
也许都有吧。
织菁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不禁想起自己从早到现在的一切遭遇──有人死要买她的手镯;有不讲理的臭老板;有个莫名其妙跟她在电话里聊了半天的陌生男人。
真是多事又奇怪的一天呵。
第二章
“怎么可能?真的有那只手镯?!”
早上在璟瞿的办公室里,他一见到他的好友兼表姊兼同事董珈玮,就忙不迭地把手镯的事告诉了她。珈玮边听边张大了眼睛,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璟瞿从柜上的espresso咖啡机里斟了咖啡,“我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
“不要是看错了吧?”珈玮跟过去,也替自己斟了一杯。
“绝对不会错。”他背靠在办公桌上,笃定地说:“从小我爸就不停地告诉我那手镯的样式,还翻出古早留下来的图给我看,我背都背得出来。”
珈玮忍不住啧啧称奇,“每次听你爸讲那手镯的故事,我都以为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我也没想到会被我碰上。”他沉吟道,“如果能把手镯拿回来,那在我们卫家的历史上,我一定是个大功臣了。”
“先别作伟人梦好吗?”珈玮残忍地提醒他:“你这么努力帮你爸做事,小心被姑姑知道了,你又要挨骂了。”
珈玮口中的姑姑,就是璟瞿的母亲。璟瞿的父母还没正式离婚,却已经分居了好几年,璟瞿一直跟着母亲住,这饭店也是他母亲的家族事业,所以卫太太通常是很有资格管教璟瞿的。
“骂就骂吧。”璟瞿不在乎,“我只知道这只镯子对我爸和卫氏家族来说很重要,我既然也姓卫,总得帮点忙。”
“你还是很喜欢你爸,对吧?”珈玮由衷说。
“当然,他是我爸。其实我觉得我爸挺好的,为什么我妈不能跟他相处?奇怪。”璟瞿就像任何一个破裂婚姻的子女一样,夹在父母中间;他喜欢父亲,当然也爱母亲,他也永远有个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不必这么水火不容,到现在还是一见面就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