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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阿煜的兴奋是他又修好了一辆车。

  可是,兴奋的也许人只有他一个。至少,海珞一听到这消息,心就陡地往下一沉。

  车修好了,就代表穆塘该走了。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还能留住他,而且,他以后还上不上山来也还是个未知数,就像他自己说的,放假时他要陪女朋友。

  这是否代表从今以后,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不知怎地,此时此刻她在乎的竟然不再是往后的电脑课有没有人来教,而是,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海珞不晓得自己的落寞是否已经写在脸上,她抬起眼眸,却发现穆塘刚好正盯着她。她似乎从他眼中看见一抹跟她一样的……失落?惋惜?她是否看错?然而那感觉一闪而逝,他转过头去忙于他的电脑工作,她无从再追踪。

  仍然热闹着的村民,没人知道海珞当初是怎么把穆塘给拐回来的,也就没人明白穆塘车修好的严重性,他们只是为了新电脑而开心,顺便为了等等该由谁家请穆塘和电脑公司的人吃晚饭,而热情地争执不休。

  算了吧。

  海珞望着这些开心的村民,簇新的电脑,至少她已经完成了一件公事。而她与他的关连,本来就只该有这些公事的不是吗?

  ?  ?  ?

  把车修好,赶快逃下山去——

  这本来是穆塘这几天以来惟一的愿望,然而现在车修好了,他明天就可以下山回家,结束假期日公司上班,回复他一向习惯的日子……这应该是最能令他安心的事,然而现在,他却不敢如此肯定。

  他不能否认,在认识了木榕村浑然天成的美之后,在有病在身的童爸爸亲自向他道谢之后,在村民热情地请他跟电脑公司的朋友吃了一桌丰盛的办桌之后,说他不喜欢这个村,那是骗人的。

  当然还有海珞。他很难分析自己对她的感觉,佩服?好奇?欣赏?也许都有,而正因为这些异样的感觉,她成了个危险份子,他没忘记他还有个女友,而且跟他同家公司上班。

  于是,在这个即将回家的前一个夜晚,他失眠了。

  只好怪罪于今夜的月色太美,穆塘走出房间外的阳台,望着那一轮圆月,月中飘浮着的朦胧夜雾,若隐若现。然而突地一个不明物体跳到他眼前来,他吓得人往后一退。

  那是个透明塑胶袋,装了盒冰淇淋,塑胶袋的双耳挂在一根竹竿上,从隔壁那栋楼的阳台伸出来吊到他眼前。

  他不由得伸长脖子往隔壁看,只见海珞正对他眨着眼,夜色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闪着星光,对他指指楼下庭院的凉椅,又晃了晃那袋冰淇淋。

  穆塘想也没想就应邀下楼。只是现在是十二月,虽是已凉天气未寒时,但这种时候吃冰淇淋?

  他放低了脚步,不想吵醒已睡的芯缇,走出庭院,海珞已经坐在凉椅上,拿着一只汤匙就这样吃起一大盒的冰淇淋,看见他走来,理所当然地递给他另一只汤匙加另一盒冰淇淋。

  他接过了冰淇淋,却不免问:“你不冷?”

  “冷啊,”她回答得很自然。“只是这样更有滋味。”

  他皱起眉头来。“太胡搞了吧?不怕感冒?”

  她掀掀眉:“你的口气真像我爸。”

  他沉下脸来。“如果我骂你神经病,那口气就不像你爸了吧!”

  海珞翻了个白眼,明显地不以为然。“哎,难得神经一下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你的思想已经公式化啦!我就不信你以前念书的时候,都没做过什么荒谬的事。”

  海珞数落得自然,他却听得心惊,是吗?他的思想已经坠入公式当中?什么公式?都市公式?

  习于都市的日子,教会了他猜疑、冷漠、严肃、保持距离。但在海珞面前,这些面具似乎全都戴不上去,她的幽默与自然轻易地化解了他都市人的可怕习惯,而让他回归年少时期,学生阶段的那种简单而快乐的心思。

  重要的是那快乐的过程,是吧?就算疯狂也好,谁去理结果?会不会感冒?

  他就这么陪着海珞在接近冬日的夜晚赏月吃冰淇淋,说真的还直一够冷的,不过冷得别有一番乐趣。

  “噫——要命,真的好冷!”吃掉了大半盒巧克力冰淇淋的海珞,自己都忍不住喊起来。

  穆塘笑斥:“叫你少自作孽吧!”

  海珞不认同地噘起嘴。“我这是在作示范给你看,教你冬天记得半夜找你女朋友出来吃冰淇淋,她一定觉得你很有情趣。”

  穆塘想也不必想就回答。“她才不会觉得有我有情趣,只会觉得我有病。”

  海珞其实很想顺便问他:你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克制住了冲动。她很明白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凭什么知道他的事?

  这样的念头让海珞有点索然,她装着若无其事地朝穆塘笑笑,低下头去继续跟她的冰淇淋拼命,但她似乎已经失掉刚才的那股毅力了。

  “天,还真冷。”她放下了没吃完的冰淇淋,拿起了身旁的保温杯,那是她预备好救急的,咕噜咕噜就把一杯温水都灌下去了。

  穆塘皱了皱眉,正想骂她两句,然而海珞却把空了的杯子放在唇边,居然就这样吹出了声响!穆塘惊讶之余,骂人的话吞回肚子去了。

  只是寻常的一个杯子,全无特别之处,海珞转换杯子的角度,她嘴唇的角度,杯子不只发出声音,甚至还有音阶。穆塘睁着瞪得不能再大了的眼睛,简直就需要个眼医。

  “天啊!你真厉害,杯子也能吹出音乐?”

  “当然。什么都可以吹。”海珞习以为常地把杯子放下,随手扯了片树叶,又放在唇下。

  会吹树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片单薄的树叶便是乐器,曲调、音阶都齐,一首断断续续的小曲,就从海珞的的唇下发出。

  “你怎么这么厉害?哪学来的?”穆塘等海珞吹完了,才崇拜地问。

  “我从小吹长笛,吹了几十年了,这对一个习惯于吹管乐器的人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海珞简单地回答。

  穆塘看着她:“你是学音乐的?”

  “很奇怪吗?”她说,眼光却不在他身上,而投注在遥遥的远方。“我在台北念的是音乐系,主修长笛,副修钢琴,得过许多比赛,一毕业就考上乐团,也办过许多音乐会,甚至有唱片公司找我出唱片……”她终于把视线调回他脸上,淡淡笑了笑:“很难相信是吧。”

  “不是不相信,而是很意外。”穆塘迎着她的目光,坦率地说。“既然台北有那么好的发展机会,你为什么回来?”

  “我家从爷爷开始就是村中的村长,一家照顾这个村都成习惯了。”她轻轻淡淡地说,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而我是家中的长女,两个妹妹,一个在台北读书,一个在美国,我有责任回来照顾生病的爸爸,甚至这个村。”

  “就这样放弃了音乐?”他十分不忍。

  “错。”海珞认真地纠正他。“我放弃的只是朝音乐发展的机会,并不是音乐。我现在在小学教音乐,平常也教小孩弹琴,音乐仍然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有了不同的面貌。”

  虽然海珞这么说,但不论任何人,包括穆塘在内,都不免为海珞惋惜。他轻叹:“你不觉得可惜?”

  “不会耶。”海珞笑得很真,很坦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村子也给了我许多。如果我能把所受的教育拿来贡献给这个小村,也是一大成就是不是?”她那坦荡而释然的笑容,让穆塘有点明白了,她这些话并非安慰自己,而是真的想了透彻,不怨天尤人。她的智慧,将她的遭遇转为正面的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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