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蔷说不下去、也不用再说了,方宸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天回答不出半句话,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觉得好像曾经认识,见到了她又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层奇异的连系。
他凝视着她,视线在空中定住了,听不见其它的声音,看不见其他的人,迎蔷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反应愈强烈而鲜活。上天的安排如此巧妙,他们似乎不只要相遇,还注定了要相识而相知,她在不留预设任何心态的状况下喜欢上他,而她的血液里,流着原本属于他的血。
她想哭,好感动。她好高兴捐给她骨髓的是个好人,而不是什么烂人,好高兴救了她的是方宸而不是别人,她的心里流过一丝温暖,对方宸除了欣赏倾心,还多了感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阿晖的迷糊脑子,忘事忘得快,根本还听不懂。
“半年前啊,快搬来这里之前,你忘了?”晶晶提醒他:“那时候我们不是缺钱缺得要死?迎蔷她母亲还给了阿宸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像三把大槌子打在迎蔷的头上!她眼神一转,既无法置信又冰冷地冻在晶晶脸上,晶晶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引发误会的嫌疑。赶紧又说:
“不是,阿宸其实没有拿牛毛,都是给绿屋的……。”
一阵热冲上迎蔷的脑门,霎时烧得她纷纷乱乱!阿宸拿了钱!阿宸拿了钱给绿屋!迎蔷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分别,在她来说,她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因为这件事并不是出自单纯的善心,而是有报酬、有代价的。
她的心凉了下来,所有的美好一下子被破坏殆尽。她所以为的善心,所以为的好人,甚至为他们相识相知所点缀的浪漫,全残酷地破碎,他救她的命,不过只是一件交易。
泪水一下子冲破堤防,从眼角纷纷滚落,但那已经不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生气的泪。
她冷冷看了方宸一眼,那眼光中有着失望、伤心和一种被侮蔑了的怨忿!她什么话也不想再说,扭头便冲向她的车,踩下油门,车子一个惊险的大转弯冲了出去。
“她为什么气成这样?”这是晶晶极度惊讶之后,极度不解的话。“她妈没跟她说过?她到底知不知道整件事是怎样的?”
没错,迎蔷就是不明白整件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参与,如果她再多想想母亲处理事件的方式,或者再多认识一些方宸的个性,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可恨的可是。
迎蔷脚下死踩着油门,在山路上转,山路如此崎岖狭窄,她的车速却高得惊人,许多时候险象环生,像在开云霄飞车!而迎蔷却像是浑然不觉,她的每根神经都处于不理智的状况,可恨、可恨、可恨!
“叭”地一声车声喇叭在她身后暴响,迎蔷被惊醒似的,本能反应地也按下喇叭,还骂回去,她已经够不高兴的了,还来惹她?
然而后面那辆车的喇叭始终不停,刺人神经地钻入耳朵。迎蔷一看照后镜,是辆吉普车,破吉普车。能跟她的百万名车比?她狠命一踩油门,车又呼啸而去,可恨的是眼前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转弯,迎蔷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可是哪知后面那辆车竟利用这机会超越她,加速冲向弯道,在车轮快滚落山崖之前紧急煞车,惊险万分地卡在迎蔷面前!
迎蔷吓了一跳,本能地踩下煞车。神经病!不要命了?她气冲冲地跨下车来,方宸也从不要命的吉普车上跳下来,只有他一个人。
“你把车开走。”迎蔷刻意冷漠地。“卡在这边叫人家怎么过?”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才让你走。”
方宸一反平日嘻皮笑脸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睁子既认真又强硬。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决定要做什么,非达到目的不可。
迎蔷紧闭着唇,不发一语,也不看他。
“我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跟你说的,”方宸忍耐地,不让自己对迎蔷加诸在他身上那莫须有的罪名生气。“可是你不会不认识你母亲,你不会不清楚你母亲的处事习惯,你该知道,那五十万的报酬完全是你母亲自己提出来的。”
迎蔷怔了怔,终于想到这可能性。是,以她母亲的个性。
“可是她提出来,你可以不要收!”她还是强硬地。
“我是可以不要收。事实上我也没有收,”他顶回去,眼光直直看着迎蔷。“那些钱给了绿屋。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绿屋那时快垮了,我根本连这些捐款也不会要。”
“可是你还是要了。”迎蔷不讲理地:“反正都是一笔交易!”
方宸火了,他重重地呼吸,胸腔在剧烈起伏。
“你讲不讲理?你母亲是捐了钱给保育机构,学校还开了捐款的收据给她,你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
他长吐一口气,努力在压抑自己,维持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扬高了。
“好,我知道现在多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来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我的为人、我对金钱的态度,你认识我,你应该明了。如果你仍然执意要把我想成卑鄙贪财的小人,那我也只能由你!”
迎蔷紧抿着唇不语。方宸的解释她是听见了,可她也固执地不肯听进心里去。方宸忽然体会,迎蔷一时半刻是不可能谅解他了,他再多说什么,也是徒然。
“好,我想说的说完了,听不听在你。”
方宸干脆地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毅然转过头去,大步跨向他的车,吉普车潇洒地倒车开走了。
走了!太耍帅了吧?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车子引擎的声响在迎蔷眼前渐去渐远,迎蔷呆立在那。
拚了出人命的危险追上她,不是来求她原谅,也不是来找她吵架,只是为了解释?而那干净俐落、不亢不卑的理智态度,反而在方宸离去之时将迎蔷震慑住了!
迎蔷怔忡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像是醒了似的,茫茫然走回车上,茫茫然发动了车子。
她的车速变得很慢很慢了,因为她刚才打结的神经,似乎终于又恢复了作用,开始理智地思索了。也许她之所以会如此愤怒,都只因为没人告诉过她事情的真相。她一直想像救她性命的肯定是个好人,而方宸也符合这完美的形象,哪里晓得牵扯了最丑恶的金钱,她心目中的完美破灭了。
也许因为她家境富裕,从来不知道缺钱的苦。她明白绿屋的经费不多,但她不明白方宸视负担绿屋的经费为他的本分,甚至曾经为了赚钱而想去当牛郎。
一路上,迎蔷就这么反覆矛盾、交互撕扯纠缠,还找不出答案,却已经先找到了父亲所在的饭店。
停了车,走进大厅旁的咖啡屋,迎蔷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薛明远。年近五十岁的他,成熟、稳重,所谓中年男人的魅力,就是如此吧?更何况她父亲还有着开朗爽快的个性,她一直对父亲是爱恨交加,喜欢他、崇拜他,却想他外遇抛弃她们母女。她虽然很愿意接近他,见面的机会却不太多。
“爸。”她喊了一声,盈盈落座。
“你看起来还不错嘛,你妈在瞎操心什么呢!”薛明远爽朗她笑道,眯起眼睛凑近女儿一些。“只是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