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监工好了。”导演玩笑似地拍拍以淮的肩,转身招呼喊人:
“来来!休息时间结束,继续开始之前的那个镜头!”
如果可以的话,语瞳真想掉头就走!她不想让以淮看见她的失败,重复了四十多遍的动作,导演怎能对她还有信心,认为今天一定可以拍摄完成这个镜头?语瞳素以为傲的自信心霎时消失,只剩下懊恼与沮丧。
她等着让殷以淮看她的笑话了。
“语瞳,你发什么呆?导演在喊你呢。”
而雅提醒地推推她,语瞳百般不愿,但全体工作人员——包括以淮,全在等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咬牙上阵,继续她的沙滩漫步。
“卡!”
导演明察秋毫,严厉喊停,足够让十里外的人听见的大嗓门喊过去:
“凌小姐!你这样子表情不行,要很随意、很自信的神情!我刚才跟你解释过了不是?要抓住那个味道,你懂不懂?!”
语瞳羞得只恨地上没有一个洞好让她钻进去躲。她懂不懂?她当然懂!她的智商又不是零!只是她不是职业演员,表情透过镜头之后是什么情况她根本无法揣摩,要她如何拿?!
语瞳紧咬着下唇忍耐不语,咬得唇上现出一道深深牙印。同样的事周而复始不断上演,沙滩上留下语瞳无数个脚印与导演不停的卡卡卡,太阳等不及下山了。
“算了算了,收工吧,明天再来!”搞了一天,导演自己也乏力,挥挥手叫大家收拾器材回饭店。
苦难折磨终于暂时解脱!语瞳连往以淮那边多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横竖是丢脸丢够了。
筋疲力竭!拖着无力麻痹的步子走回而雅身边,而雅则把行动电话递给她。
“刚才殷慕淮打过电话给你,要你回电。”
拿着打给慕淮的行动电话像溺水的人终于抓着一支浮木,语瞳才喊了一声:“慕淮……。”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你怎么了?拍摄过程还好吧?”慕淮沉稳亲切的声音传来,温柔如和风。泪水逼进语瞳的眼,蒙蒙化成一层薄雾。
“嗯,还——还好。”语瞳有时真恨自己的好强,明明难过到只想找个温暖有力的肩膀靠着大哭,却还死撑。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喔,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他歉然地。“客户临时改成明天走,我恐怕没空下去看你了,没关系吧?”
慕淮最后那句“没关系吧”其实不像问句而像知会。他所认识、欣赏的语瞳就是这样——独立自主。自己可以解决问题,不像别的女孩惯于软软依附着男朋友;于是语瞳现在即使有女人的依赖柔弱之心,也非得硬生生逼回去不可。
“没关系,反正也拍不了几天就回去了。”语瞳还是得扮演一个体谅男人为事业忙碌的女人。
“也是,那我等你回来。喔,客户在等我带他们去吃饭,我不多说了,晚上再打给你。”慕淮挂掉了电话。
语瞳有些茫然地瞪着那只电话,瞪了好几秒,讶异自己的情绪怎么比接电话之前还差!慕淮的声音完全没有抚慰到她,她沦落得更沮丧。
“怎么了?殷慕淮不下来了吗?”而雅陪她走回饭店,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语瞳,你没事吧?”
“嗯,我很好。”语瞳挤出一个笑容。在慕淮面前都可以逞强了,在而雅面前难道不能吗?
饭店离海滩不过几步之遥,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这里还真是个渡假天堂。语瞳凄怨地叹一声;那边导演和以淮一道走进饭店来,电梯门口两边人马擦身而过,语瞳不巧听见导演一句:
“你怎么找了个这么不专业的来当女主角?我真怀疑你的眼光。”
“也许吧。”远远听见以淮在说。“我怎么知道她这么差。”
语瞳登时如同挨了狠狠一棍!她这辈子从没像这一刻那样狼狈、气愤和羞惭!他竟能如此残酷地批评她,将她说得一文不值!
他竟敢!
而雅眼见苗头不对,不敢再继续等电梯,拉了语瞳爬楼梯,期期艾艾地安慰她:
“你别为了殷以淮的话生气,我看他这人就是这种个性,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管对方是谁的……。”
“你的梦中情人呵。”语瞳冷笑,恨死殷以淮那尖酸刻薄的言辞,还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倨傲!
“你别这样嘛。”而雅呐呐开口,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语瞳无知无觉爬上一层层楼阶,气得脸色煞白!一整天的委屈与挫败的自卑,加上慕淮的失约,全在这时涌上心头,煎熬翻滚霸占她所有情绪。她的脑子再也容不下别的,气忿难平的感觉在心里头胡搅乱翻。是的是的!这一切都是殷以淮的错!没有他的多事,她现在根本不会站在这里!
心情乱糟糟地爬上五楼,她的房问是524,听说殷以淮住512,蓦地,她甩开而雅的手往那房间走去,一股冲动让她想指着以淮的鼻子骂上一顿!
那个可恶、残忍、冷酷的男人!
“语瞳,你干什么?!”
而雅吓一跳地追过去,却被语瞳推回房间。
“你别管我,你先回你房里去!”
“呼”一声,语瞳替而雅关上门,转身想也不想就推开以淮房间的门,面色冷若冬日寒霜,斜倚房门劈头就是一串:
“你看我今天表现得这么差劲,很开心是吗?”
以淮只比语瞳先一步进房门,没想到一转身就被她指着鼻子骂,简直莫名其妙!不与她一般见识地想关上门,未料语瞳“啪”一声把门挡了回来,用恨怒的眼光瞪他——
“你故意整我?!既然觉得我的表现很差,当初干嘛还执意推荐我?!我早说过我不是演员!”
以淮不再退避,不耐地撑在门上冷漠开口:
“我是对事不对人。我对你并没有成见,我哪里知道你的美丽与能力不成比例?”
“你!”语瞳再也忍耐不了地爆发出来!没想到以淮真的可恶到了可恨的地步!她口不择言了!
“你除了会无情的嘲讽、冷漠地摆酷,还会什么?!你懂不懂得别人也会难过、也有自尊?!我根本怀疑你的血没有温度!”
说到尖锐和锋利,语瞳又何尝逊色!以淮明显被激怒了,他冷冷地、嘲弄地近乎残酷:
“喔,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不管你今天的表现多差,你都希望我像对待小孩那样,摸摸你的头安慰你、哄你,骗你说你的表现很好……原来你需要的是这个?”
语瞳死命地瞪着他!她气忿不过,她找上了他,她得到了她想得到的,却不是泄忿后的舒缓,而是侮辱、伤害和更多的怒气!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她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一句抱歉?她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清醒到足以看见自己的鲁莽。
她倏地扭过头,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冲回房间,她锁上房门,往床上一倒,泪水终于决堤,她狠狠大哭了一场。
长到这么大,她头一回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她断不会理会以淮莫名的挑衅,打死也不答应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她招谁惹谁了?何苦拿自己的自尊自信给人践踏?!
她恨死那可恶的男人!也恨自己的好强!争哪门子的气?赌什么气?她根本可以不要理他的。算了,不拍了,晚上收拾行李回台北。
糊里糊涂不知哭了多久,泪都哭干了,语瞳抹抹眼睛坐起来,床前的梳妆镜里映出一张哀怨苍白的脸,忿恨渐渐淡了,倔强的本性又渐渐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