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看待头发,就像看待一个珍贵的生命一般。
那台挥之不去的飞蚊,终于被事实的巴掌消灭了。费琦突然安心地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岩也的什么恩人;她只是误打误撞地,比别人更早发现了他的天份和与生俱来的特质。
岩也和她,谁也不欠谁,他们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费琦轻松愉快地想着。
「费小姐,为什么坐在椰子树下?」突然经过的岩也问。
费琦惊慌地红了脸:「我……我在树下乘凉。」
「喔。」岩也抬起头,将长长的眼睛瞇成一条缝,好像天花板上真的有一个炽热的太阳,他举起右手,遮挡住阳光。
他演得很好很认真,没有一点要揭穿玩笑的样子。费琦强噤住不笑。
「费小姐,除了来乘凉,有没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她喜欢他说「帮忙」;而不是「效劳」的口气。
「我想要回我的阳光。」这是费琦真正想说的。但是,站在眼前的这个大男生,他刚刚工作的态度,是如此地专业成熟,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她不允许自己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说出孩子气的话。
「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关于我的头发……」
岩也的手轻轻抚士费琦的发,打住了她的话:「朝阳已经变成夕阳了。」岩也说。
费琦轻轻一颤,他们两个人的想法,竟然那么像。
「可以将它变回原来的样子吗?」费琦仰头问他。
「原来你躲在这里。」
岩也来不及给她答案,一双擦着蓝色指甲油的手,已经热情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席妮,今天怎么没有预约就来了?」看看费琦,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席妮的双手轻轻地拉下一点来。
「What?我和你的关系,还需要预约?这种话你说得出口?」她亲蔫地搜捏他的脸。
席妮从小生长在国外,她的作风和穿着一向鲜明大胆。今天,她穿着紧身黑皮裤和中空的红色上衣。发曲的长发,不羁地州结披散,刚好在她镂空的腰际,性感地摆荡着。
那是一种属于年轻女孩,没有遮掩、不须矫饰、具有侵略性的美丽。
费琦怎么会忘记如此浓烈的美丽。第一次在白朗尼亚号里,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看见Paul时,席妮也是用这种美丽、这种姿态,亲昵地将两只手攀绕上Paul的肩头。
当然,席妮也不会忘记,那一个在海上的夜晚,被Paul从舞台下硬拉上来,穿着红色晚礼服的高跳女孩。因为,她有一张孤冷、淡漠,却是无懈美丽的脸。
席妮终于将视线从岩也的身上稍微转移到其它的地方:「费琦?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方才的热情被冰雪覆盖。
「我……」费琦发现自己好像侵略了别人的地盘。
「她在树下乘凉。」岩也想解除无声的窘境。
「乘凉?」席妮打量完四周,用鼻子笑出声:「喔,对了,我忘记妳是个比较敏感的人,嵌价对妳而言,或许太强烈了,擦点防晒油嘛。啊,吃药!按时吃药对妳而言可能还是比较有效。」席妮玩笑似地说。
费琦的脑子一片花白。她不知道席妮想说什么,却又似乎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原来妳们认识?」
「Youdon'tcare!ButIcare.」Well,谁不认识那个用清纯和无助,将男人玩弄于指掌间的费琦?」席妮说。
费琦知道,她指的是广告片里面的费琦;然而,一种自已正遭到攻击,却手无寸铁反击的感觉油然而起:「我只是想和岩也商量下一部广告片的事,没别的了,你们有事先忙吧。」费琦不知所以地解释着。
她只想赶快逃离属于岩也和席妮的热情,她只想赶快逃离怏令她窒息的空气。
「真的没别的?难道妳没看出什么来吗?」席妮深情地看看岩也,再挑舋地看看费琦。
费琦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身要走。
「如果妳真的没有看出其它的,那么妳的Paul会觉得很开心,也会觉得很伤心的。」
席妮的话,从费琦的背后二字不漏,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脑海和心中。
「费小姐!」岩也想喊住匆忙离去的她。
「她刚刚不是说,已经没别的事了嘛。」席妮缠住他。
「但是,她根本还没有开始和我商量任何事情呀。」
「她是一个名模,现在又是当红的广告明星,她如果想走,你以为,凭你可以留住她吗?」
岩也愣住了想追上去的脚步。
费琦无措地奔进突如其来的雨幕里,她并没有要回原来的阳光。
让雨水将仅剩的残阳也冲刷掉吧。
她宁愿自己回到最初,从来没有被染上任何阳光的模样。
绚丽的紫色V领上衣、浓郁的酒红色短裙、黑灰问色的针织洋装、浅印着熏衣草的丝质长裙……摊了一床的缤纷衣衫,费琦颓坐在床缘边。
今晚,她想用衣服将自己包里得很晴朗、很亮丽;但是,却偏偏失去了搭配衣服的能力。毕竟,穿衣服也是要用感情的。
这些花花绿绿、欢天喜地的衣服,是她的曾经。但曾经,毕竟全都过去了。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晚上会来吗?」斐丽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
「嗯。」费琦允诺着。
去年的今天,费琦在这场宴会里缺了席,今年,她不准自己再让斐丽失望和担心。
「喔……那、那好。我们可是谢绝任何礼物哟,还有,随便穿就可以了,别为这个Party太伤脑筋。」
——斐丽是如此地了解自己。
挂下电话后,费琦突然捡起一件蓝紫色的长尾礼服。
这是她最华丽的一件衣服。她知道穿上这件洋装后,自己会是光鲜而亮丽的。
电话铃声又响起。她拖着还没拉上拉炼的长尾洋装去接电话。
「找得到那家Pub了吗﹖那家店就在转角,叫绿街四号。还是……还是我们去接妳好了。」又是斐丽。
「我又不是小孩子,别为我担心啦。妳和少中是今天的主角,应该多花点心思打点自己。」
「喔……好,好,那好。」
准备转身进房的费琦,突然被身上长长的裙尾绊倒。
她歇斯底里地将洋装扯下,揉成一团,用力地甩到墙角。
华丽的蓝紫色,此刻是白色的粉墙卜二团揉不掉的瘀伤。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去。去了,要强言欢笑、要故作潇洒、要背叛自己的伤心。
电话又响起,她颤抖地接起电话。
「喂。」声音也是发颤的。
「费琦,妳怎么了?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就别强迫自己来。少中也真是的,结婚周年就结婚周年嘛,每一年都要办什么Party,还不是一堆人疯疯癫癫一整个晚上,最后我和他连半句感性的话也没机会聊上,好像专程庆祝给别人看似的。其实很没意义啦,不想来就别勉强。」
「我一定会去的。」费琦按捺住想要嘶吼的声音,心平气和地说。
「腥……那,如果不舒服,到时候就先走好了。」
身上只穿着白色衬衣的费琦,掩着自己苍白的脸,滑坐在电话旁,无声地啜泣着。
铃!她一把接起电话:「如果妳不想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费琦对电话那端的斐丽吼叫着。
「我……我当然希望妳来,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只是……」
「如果妳希望我去,妳应该告诉我,热闹的场面可以治疗我的阴郁,可以让我快乐;如果妳希望我去,妳应该对我说,缺席了两年的Paul,或许,就会在今天突然出现,给我一个惊喜。妳不是一直这样给我希望,好让我可以行尸走肉地存活下来的吗?这次,妳也应该这样说的呀。」